新年入住幸福家园的第一天，我成了小区公敌。
整个小区高度疑似跟黑道有牵连，公然在我门口商量杀人灭口。
801：你们猜803什么身份？全市道德模范！我们小区的名声要完了！
802：救命！她今天还问我要不要加入志愿服务队，怎么办？
804：这种脏东西，杀了！
一阵寒意上头。
不对，我为什么要怕？
我是黑道大佬啊！
1
在我第101次表示租金太贵后，中介崩溃地给我介绍了幸福家园。
「穷就只能命硬。」
作为穷鬼，我别无选择。
幸福家园是全市有名的邪门小区，名声奇差，多名曾经居住过的住户都在网上发帖公开抨击小区环境差、邻居不友善、每天半夜都能听到骂人打架的声音。
小区老人为老不尊，碰瓷讹人俱来的那种。
尤其是五栋8楼。
我看了眼自己将要搬进去的房间号：五栋803。
出人意料的是幸福家园其实还不错。
搬进去的第一天，就在小区门口见到了一堆老头老太太聚众晒太阳。
和普通小区晒暖的老年人没有区别，气氛温馨。
「又搬进来一个不要命的。」
「他们穷鬼是这样的，钱比命贵。」
「我堵这个坚持不了一个星期。」
「赌输了咋办？」
「那我吃屎，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！」
我停住脚步。
转身。
走到他们面前，缓缓伸向怀里。
他们警觉地抓紧手里的拐杖。
「老人家，吃这个吧。」
手里拿着猪肉脯，我怜惜地一人发了一个。
年纪那么大了，不容易。
社区居民要互帮互助，尤其要关爱老年群体。
中介给我送到楼下就不愿意上去了。
我留他吃饭，他却跑得飞快。
「不用了谢谢，有命吃没命走。」
802门开了。
出来的是一个胳膊上纹满了纹身的社会人，一道粗长伤疤贯穿左额，穿过左眼，没入头发。
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地方是脖子。
他正要出门。
我立刻热情地打招呼：「你好，我是新搬来的，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，希望我们能友好相处。」
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，没有说话，快速低下头。
「对了，咱们小区有很多老年人吗？」
「是不是孤寡老人？」
「平时社区会来关心他们吗？」
「我准备组建爱心志愿服务队，来参加吗？」
「硌哒。」
刀疤哥又把自己关屋里了。
2
收拾了一天，转眼到了晚上，我准备下楼转转顺带买菜。
「滚！」
「啊救命！」
一个中年男人被按在地上暴锤，眼镜狼狈地断了一条腿，昂贵西装被撕扯得破烂不堪，几乎遮不住他的肚腩。
「滚！说了多少次不要用感情玷污我们的金钱关系！看不起谁呢？」
凶手抬起头，恶狠狠地盯着我。
「看什么看？找死啊！」
她像明星一样漂亮。
我这人很有原则，无条件站女。
「你怎么能欺负小姑娘呢？」
中年男人被我骂得一愣，崩溃哭喊：「是她打我！」
「那你要反思她为什么打你！」
我飞速扶起她，「有没有受伤？拳头破皮了没？」
她狐疑起身，打量我半天。
最后关心地问我：「你没病吧？」
男人趁机逃跑。
美女追着他破口大骂。
又转头骂我：「少管闲事，管闲事的人在这里死得快。」
我扬起笑容：「谢谢关心。」
老头老太太们还在门口聚众聊天。
「看看看，又来了，她敢管801的事，真是嫌自己命长。」
「快死咯，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竖着出去。」
「嘻嘻，想想就好玩。」
我又停住。
「你们这么无聊？每天没正事干吗？」
他们哈哈大笑。
「急了急了，哈哈哈。」
「生气咯，谁让她自己找死，活该。」
一个老太太颤巍巍站起身，脸上的褶子被笑容挤得密密麻麻。
「不高兴？不高兴就搬走，幸福家园不欢迎你！」
我掏出一张宣传单。
她费劲地一字一句读：「新春佳节包饺子，爱心送暖冬日情……」
「？」
我给每人塞了一张，行动不便的直接塞进了轮椅。
「过两天我会举行爱心包饺子活动，再把包的饺子送到小区困难群体家里，比如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，大家记得来参加哦，也是丰富大家的精神文化生活。」
宣传完我就走了。
留下一群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。
3
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在小区里晨跑。
奇怪的是，早上没有一个老年人出来锻炼。
看来体育活动也很匮乏。
我默默盘算装几样健身工具。
回家时正撞上昨天的美女。
她冷冷地瞥我一眼。
我礼貌微笑。
她皱眉进门。
住801。
804有人出来。
一个文静小哥打扮齐整，鼻梁上挂着金丝眼镜，斯文得体。
这是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邻居，人还挺好的。
「上班吗？」
他温和回答：「是的。」
「你刚搬来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说，大家都是邻居。」
我塞给他宣传单。
「有啊，后天过来包饺子。」
他愣了。
我继续往前递。
他收下了。
人很好说话。
直到我从监控听到他们在我门口蛐蛐。
801：「803是个神经病，我查了，她竟然是全市十佳青年、道德模范、见义勇为，还是社区好人，这种脏东西竟然住在我们小区，怎么办？」
802：「她昨天还让我参加志愿服务队做好事，好吓人，我都不敢出门了。」
801：「做好事？那岂不是坏了我们小区的名声，拉高房价怎么办？」
804：「杀了。」
我打开门。
八目相对。
气氛顿时诡异。
「好巧啊你们都在？进来吃饭吧，我刚做好饭。」
几人互相对视一眼，没动。
屋里饭香扑鼻。
801：「小心点，这饭也太香了，我怀疑是为了掩盖其他东西的味道，就等我们进来杀了我们。」
802：「那咋办，我好害怕啊，能不能回家……」
804轻轻抽动鼻尖：「既来之则安之，我倒要看看她耍什么花招。」
红烧排骨，糖醋里脊，可乐鸡翅，鱼香肉丝，炸萝卜丸子，地三鲜，咸豆糊汤。
我给他们盛好米饭。
「够吃吗？米饭多呢，管饱。」
三人坐在饭桌前不发一言。
802：「不会有毒吧……」
801：「肯定是！这都是蒙蔽我们的手段。」
804……
804端起碗疯狂吸入。
「有本事毒死我啊！来啊！」
801夹起一块排骨，迟疑地放进嘴里。
「嗯？」
802紧张地问她怎么了？是不是真有毒？
801快速吐出骨头，「好吃。」
随即加入干饭大军。
802手足无措，呆呆地看着自己两个邻居饿死鬼一样。
又可怜巴巴看看我。
我心疼地把筷子塞他手里：「吃吧，你肚子都咕噜咕噜响了半天。」
4
风卷残云，最后一个炸丸子被三人争抢半天，落入801嘴里。
「没了没了，看！哈哈哈。」
801张大嘴炫耀。
804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。
「别以为你请我们吃饭，我们就会接纳你，我——嗝——」
一时无言。
804尴尬地继续：「我还会继续观察你，你以后老老实实——嗝——」
804懊恼闭嘴。
801问我搬来干什么？有什么目的。
「穷，要不是穷我也不会搬来。」
我年前刚被辞退，还没找到工作，所以只好拣便宜的住。
「那你这些菜……」
我摆摆手，「没什么，本来就想请你们吃饭的，外面饭店太贵，我只好自己做饭，还怕做得不好吃你们不喜欢。」
801也闭嘴了。
802看看两人，小心翼翼道谢：「谢谢，很好吃。」
几人走后继续在我门口蛐蛐。
801：「没毒吧，我现在一切正常，也不想吐。」
802惊慌举手：「我想吐，完了，是不是中毒了？我好害怕啊。」
801冷淡道：「你那是撑的。」
804：「这女人不好搞，心脏得很，说不定是假装友善，你们忘了上一任803？我怀疑这个803也——嗝——」
804脸色漆黑。
几人就此散去。
这一晚我睡得很香。
第二天一早我就挨个敲门。
「一起去买包饺子的材料吗？」
801叫顾舒，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，看见是我更加不耐烦。
「包饺子？」
我点点头，昨天在饭桌上他们沉迷干饭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。
顾舒脸色难看。
「算了，混社会要讲诚信，我回去换个衣服，等着。」
我隔着门让她穿厚点，今天阴天很冷。
802的纹身刀疤脸起来过了，开门时怀里还抱着一只白色发面馒头。
「好胖的小猫！你好会养！」
王涛不好意思地赔笑：「捡的，当时才不到一个月，淋了雨差点冻死，现在都七岁了。」
他开始还犹豫，听说801答应了，立刻也答应了。
「我先铲个猫砂。」
804莫非一身西装正要出门。
「一起去买肉馅吗？」
「不去。」他很冷淡。
「你想吃白菜大葱猪肉馅的还是芹菜猪肉馅的？韭菜鸡蛋粉丝馅也好吃。」
他顿了顿：「等我。」
5
我们四人走出大门的时候，老头老太太照旧在门口聚众聊天。
见我们一起忍不住幸灾乐祸。
「你们三个下手轻点，别把人打坏了。」
「看吧，这才几天，一个星期都没到。」
「嘿嘿，老花你等着吃屎吧。」
我几步走过去，握住老太太的手，「别吃屎，吃饺子，我们现在就去买饺子馅。」
随即对着老头老太太们大声说：「中午一起在来我家包饺子，5号楼一单元803。」
老花置疑地看向他们三人。
顾舒绷着脸，硬邦邦地说：「看什么看，白吃白喝还不愿意，你那把老骨头再不吃点好的就等死吧，棺材钱都没人给你出。」
老花笑呵呵地：「小妮嘴真甜。」
莫非挑了好几样菜，王涛抱着菜去绞肉机那边排队。
正值年关，超市的人熙熙攘攘。
「幸福家园那几个又来了！快走快走！」
「是莫非那个活阎王！怎么有个女的脸生，新来的？」
「看起来挺老实，恐怕是被胁迫的，可怜啊，幸福家园果然邪行。」
几人话音没落，我就指挥三人各自行动。
「王涛继续排队，顺便把蔬菜一块绞了。」
「莫非去挑水果，老年人能吃的那种别太甜太硬。」
「顾舒去买点年货糕点，要老式的。」
三人齐齐散开，没入人群。
围观群众目瞪口呆，搞不明白怎么回事。
我贴过去发传单：「爱可以感化一切。」
我们四人大包小包回去时，小区门口一个老头老太太都没有了。
我轻轻勾起嘴角。
顾舒依旧面无表情，但微微弯起的嘴角出卖了她。
我知道人来了，但没想到人这么多。
幸福家园不大，也就五栋楼，一栋楼十几层。
可这……
一大堆老头老太太挤在我门口叽叽喳喳。
王涛后退一步：「人好多……太多了……好可怕……」
莫非冰山脸：「来这么多抢食的。」
顾舒不屑：「没出息，一听免费吃东西全都来了。」
「哟，什么馅的啊？我嘴可挑着呢。」一老头上来翻弄塑料袋。
顾舒骂道：「老登，嘴挑就别吃，谁求着你吃了。」
他们不恼反笑，嘴里念叨着小妮子生气也好看。
顾舒继续骂骂咧咧。
这些老头老太太在我屋里也不客气，坐沙发坐凳子坐地上。
我招呼他们地上凉。
他们满不在乎地摆手。
「别管了，随他们去吧。」顾舒翻了个白眼：「就这出息，没见过好的。」
6
忙忙碌碌一中午，老头老太太们全都吆喝着要下楼散步消食。
「饿死鬼投胎啊，撑死你们就不吃了。」
顾舒骂骂咧咧，手上的活没停，边顺手扶一把边打包了几盒饺子。
王涛捧着碗傻笑：「小顾心眼好。」
「叫顾姐！」顾舒一个手刀吓得王涛缩脖子。
「谁心眼好？我看谁敢说？姑奶奶削死他！」
我翻出来几个大碗，重新下了两锅饺子带走。
「干嘛？」顾舒依旧冷脸。
「小区里应该有不少失能老人吧，我们志愿队员当然是上门服务了。」
「我才不是队员！干好事别拉上我，我对善良过敏。」
嘴上这样说，顾舒对哪几户是失能老人可清楚了。
202的门，怎么也敲不开。
顾舒没耐心地把门踹得「砰砰」响。
「张大嘴，你死里面啦？」
2
7
203有人探出头。
干瘦的脸颊，耷拉的皮肤，头上几根白色头发。
整个人透着行将就木的气息。
「别敲了，死了。」
锯木头一般的嗓音古井无波，好像对生死早已看淡。
顾舒呆呆站在门口。
「前天，不还好好的吗？」她的声音干涩，「还说让我给他送饺子……」
老人不以为意：「我们这年纪说死就死，说不定明天我也死了。」
203重新关上门。
楼道瞬间寂静。
灰尘在阳光下缓慢沉降，像要落叶归根。
「硌哒。」
202的房门突然打开，一双苍白青紫的手猛地伸出，一下把顾舒抓了进去。
「救命！」
顾舒刺耳的呼救声霎时刺穿耳膜。
糟了！
「所以你们玩我？」
顾舒抱着双臂铁青着脸站在老头面前。
老头坐在轮椅上赔笑，「闲得无聊，玩玩，小妮别生气。」
枯瘦的手悄悄去拿饺子，顾舒一巴掌拍过去。
哎，没拍着。
老头乐呵呵。
顾舒冷脸打开饭盒。
「你跟他们关系很好？」
我发现顾舒每一户都能聊上几句。
「呸，谁跟他们关系好，要不是怕他们死了晦气拉低房价，我才不理他们呢！」
可是，幸福家园已经够晦气了吧。
我一直好奇这里的人靠什么赚钱。
要么脾气又烂又臭，要么胆小如鼠加社恐，要么就是反社会分子，怎么看都不是精神状态多稳定的样子。
顾舒十分不屑：「赚男人的钱岂不是很容易，老娘勾勾手就有男人凑上来。」
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小有名气的网红，走野路子的那种。
骂得越狠，打赏越多。
怪不得她那天把人按在地上暴锤。
打人还有钱赚，乳腺友好。
王涛一个社恐，家里养了不知道多少只猫猫狗狗，最大理想是买一楼两户带院子。
这样就能养更多猫猫狗狗了。
「他？」顾舒切了一声，「他催债的。」
王涛虽然胆小，但外表压迫力够强。
他只要在欠债人家里一坐，不用说话，到点点外卖，该吃吃该喝喝，不出几天就能把债要回来。
「那他脖子怎么不纹上？」
顾舒笑得花枝乱颤：「他怕疼哈哈哈哈，纹第一下就想逃，硬是被我按住了，最后哭天抢地不愿意纹脖子，说太疼了。」
而他脸上的那道伤疤，则是在拦猫车的时候被猫贩子打的。
王涛空有其表，连还手都不敢。
至于莫非。
「那个变态？」顾舒撇嘴：「他混黑道的，这人邪得很，时不时发病。」
我想起那些老头老太太，他们哪来的收入。
「乞丐来的，或者作孽太多儿女死光光，总之都是没人要的，也没钱，幸亏幸福家园房租低，一个月碰几趟瓷勉强过日子。」
「但饥一顿饱一顿，凑合不死而已。」
怪不得幸福家园名声不好，既有现实谋生的无奈，也有刻意为之。
名声不好才能房价低，房价低他们这群无依无靠的人才能住得起。
流浪漂泊的人在这里取暖。
看来顾舒的钱都拿去接济他们了，不然她这个量级，不至于还住幸福家园。
但毕竟独木难支。
我得想个办法。
8
第二天我就把三人叫到了家里。
「挨个收集信息？」
我把资料清单每人一份发下去。
三人连夜阅读，第二天各自入户。
折腾一个月，幸福家园的失能老人、孤寡老人都办上了低保。
「还有高龄补贴、残疾补贴……」
顾舒嘴角抽搐。
「我宣布，咱们志愿服务队已经在社区挂号了，社区很鼓励我们多开展志愿服务，还给我们拨了经费。」
我兴奋又自豪：「从今天起，幸福心连心志愿服务队正式成立！」
王涛高兴鼓掌。
顾舒坐立不安，犹豫不决：「会不会太正能量了……」
莫非单手中指扶眼镜：「我只会杀人，不会救人。」
「那我报警？」
莫非悻悻闭嘴。
「咚咚咚！」
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得人心慌。
老花大口喘气，「张大嘴不行了！」
顾舒拔腿就跑。
张大嘴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意识了。
救护车响了一路，早把人的心狠狠提了一路，这会依旧不能平静。
老花急得团团转，嘴里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。
有人要插队做CT，顾舒叉腰就破口大骂。
「你们一个糟老头子急什么？活那么久早该死了！我大孙子才急呢？他肚子疼了一晚上。」
那小孩活蹦乱跳，不时哇哇怪叫，见顾舒跟他奶奶争执，一脚踹了上去。
「干什么干什么？你想打我孙子？哎呦来人呐快来人呐，欺负我们老太太和小孩了。」
老太太一拍大腿就嚎了出来，排队家属纷纷侧目。
顾舒不如她嚎得响，一下落了下风。
老太太一家趁机插队。
张大嘴的病床孤零零被挤到一旁。
我把病床硬挤过去，双方僵持不下。
9
「救命哎！一家子老的少的欺负我们糟老头子糟老太太了！要害死我们呐！」
老花「噗通」躺倒地上，撒泼打滚叫唤。
老太太刚要躺倒，突然被人薅了起来。
王涛架着她一言不发。
要闹事的家属一下不动了。
老花一个人哭天抢地，我趁机把病床挤了回去。
「哎你们——」
莫非不动声色站到老太太面前，「滚！不然你们夜里小心点！」
他们灰溜溜排到最后。
张大嘴的情况紧急，要立刻手术。
老花平静下来，「他也苦，小时候没爹没娘，大了死老婆，老了死儿女，孤家寡人过一辈子，死了正好不用再受罪。」
「他最后能在咱小区落下来，也算是老天爷没舍得让他苦到头。」
「死了好，死了好哦。」
顾舒一直没说话。
张大嘴最后还是没救回来。
临走时，他喊顾舒过去。
「小妮，你不欠我的，以后好好过日子。」
又叫我过去。
「你是好人，咱小区里的人不坏，都是可怜人，以后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他们。」
老花抹泪让他赶紧去死，临到头还要惹人哭一把，难道老天爷欠他的眼泪非要让我们还给他。
张大嘴艰难地扯动嘴角，让我们都别哭，这辈子他总算熬过去了，该笑呢。
「俺娘一定等我咧，俺又有娘了。」
他的瞳孔渐渐扩散，望向窗外轻声说了几个字：「娘，俺来找你了。」
10
张大嘴的葬礼办得很简单，顾舒主动守灵。
「我本来以为他能过了年，过了年就是春天，春天就好了。」
顾舒声音低沉，我静静听她说话。
灵棚内只有火苗偶尔的「哔啵」声。
「我小时候有爹妈，不过都不管我，不高兴就打我一顿，我给他们做饭会挨打，不做饭会挨打，洗衣服会挨打，不洗衣服会挨打，看他们一眼会挨打，睡觉会挨打，逃跑会挨打。」
「后来我就跑了，那时候我14岁。」
「我什么都不会，几天没饭吃差点饿死，幸好有人愿意让我当服务员，说白了就是打黑工，干了半年，那老板想睡我，我一酒瓶砸他脑袋上，跑了。」
「我又流落街头了，花姨捡的我，他们一群老头老太太凑了几百块钱，逼我去上学。」顾舒声音越发颤抖：「自己都没钱治病呢，还要给我出钱上学，他们也够狠，我不去他们就饿着我，饿急了我就去上学了。」
「大学毕业以后我想干个来钱快的，花姨他们年纪大了，等不了，我长得漂亮，干网红能赚不少钱，可是这行也危险。」
顾舒闭上眼，仿佛在回忆一段很痛苦的故事。
「那天有人跟踪我，趁我不注意就把我往他车里拖，我怕啊，拼命叫拼命叫，可是没一个人救我，他们就站边上看着。」
「只有嘴叔。」
「他年纪那么大了还敢冲上来，身上被捅了好几个几个血窟窿，还让我赶紧逃。」
顾舒眼泪落下，再也止不住。
「我去菜馆里抢了把刀，疯子一样才把那男的吓退。」
「幸亏王涛莫非来了，他们救了我和嘴叔。」
「我没事，可嘴叔站不起来了。」
她哭得哆嗦，「这么大的情，我怎么还得了。」
幸福家园，原来一直很幸福。
张大嘴的头七正好赶上小年。
大家干脆在他灵棚摆了几桌。
顾舒举起酒杯：「敬嘴叔。」
大家纷纷举杯。
张大嘴的遗照特地选了彩色的，小老头笑得很开心。
11
王涛的猫丢了一只。
他急得满头汗，整个小区全员发动都没找到。
他脸色苍白，一屁股瘫坐地上。
「都怪我，关门的时候没注意。」
我安慰他别多想，那么多只猫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意。
他每天都挂着两个大红眼睛不分白天黑夜地找。
我打印了一打寻猫启事在附近张贴。
一天，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。
「你好，请问是林羽念吗？」
我赶紧回答我是。
「你们丢的猫，我好像看见了。」
「在，我们小区楼下，不过……」
「好像死了。」
王涛两眼一黑，我赶紧和莫非过去找。
一个年轻女孩在小区门口等我们。
「我今天早上下楼扔垃圾看到的，就在垃圾桶里，差一点就没发现。」
「我也不敢碰，正好垃圾桶上有你们贴的寻猫启事，我看着还挺像。」
果然是豆花。
本来光亮的毛发失去光泽，躺在残羹剩饭里一动不动。
小小的身体上遍布血迹。
莫非丝毫没有犹豫，上手就掏了出来。
冰凉。
无论怎么叫也没有反应。
12
王涛熬了三天三夜，在宠物医院寸步不离，豆花一动他就吓一跳。
不过好歹是救回来了。
豆花被人虐了。
粗长的钉子在小小的身体里钉了十根，十个指甲全部被生生拔掉，嘴唇烂了一半，浑身数不清的伤口。
王涛心疼地直掉眼泪。
「哪个杂种虐猫！」
我们四个轮流蹲守，总算在一个雨夜等到了他。
「咪咪。」
他拿着罐头引诱一只小三花。
小猫慢慢靠近，他一网子扑过去，小猫剧烈挣扎。
他上去就踢了一脚。
确定了，就是他。
王涛率先冲出去，一拳把他砸翻在地。
「你个混蛋东西，敢虐猫！」
莫非制止住王涛。
「楼下动静太大，拖走。」
他捂住男人的嘴，把他拖进了树丛深处。
呼救与哀嚎一起被暴雨掩盖。
王涛收养了小三花，起名福宝。
大年三十前一天，豆花出院了。
王涛开开心心把豆花接回家。
他发誓要早点买一楼两户。
虽然幸福家园房价低，但他还是买不起。
为此他特地接了一单急活。
「我这单不好干，账太大，要是回不来你帮忙喂下猫。」
王涛把钥匙给我就匆匆而去。
可到了晚上也没回来。
「电话打不通了。」顾舒脸色难看，「他不回来但也不应该电话打不通。」
她拎起包就走，「我去求我老板帮忙，你们在家等消息。」
莫非也绷着脸出门。
谁知过了一夜，连顾舒的电话都打不通了。
莫非眉头紧锁：「我打听到消息了，这个欠债人欠了太多钱，打算鱼死网破。」
他准备去找他大哥跪求帮忙，让我等消息。
打了一圈电话，莫非疲惫不堪。
我听到他刚才挨了好一顿骂。
平常斯文得体的莫非点头哈腰赔不是，青筋暴起也强忍着。
「我大哥的大哥的大哥，能跟大老板通上话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管用，毕竟她很久不出山了。」
五分钟后，我的手机响了。
「喂，羽姐，我这手下小弟的事想请您帮个忙。」
「帮忙找俩人，男的王涛，女的顾舒。」
莫非直勾勾盯着我，震惊到说不出话。
13
「你是我小弟的小弟的小弟的小弟？」
莫非张了张嘴，一个字说不出来。
我没再纠结，立刻打电话联系人。
十分钟后，幸福家园小区门口大批黑西装集结。
遛狗的人吓得掉头抱狗跑了。
「照片已经发给大家了，最后消失地址就在明月路323号一栋自建房，现在立即行动，务必把人给我找回来！」
「是！」
黑色汽车成群结队轰鸣而去。
莫非跟在我车上，艰难开口。
「你就是羽姐？」
「大老板的女儿？」
我不好意思地笑笑：「哪里哪里，我妈已经金盆洗手、改邪归正了，现在我们都合法化、产业化、集团化发展，打打杀杀要不得哈。」
他沉默不语。
「哎对了，你天天出门上班做什么？在集团干什么工作？」
莫非每天西装革履，早出晚归，搞得神神秘秘。
我之前问过顾舒他干什么的，顾舒让我别多问。
「道上的事情你别多管，跟咱小区不一样，你一个平头老百姓搞不好就被灌水泥了。」
灌水泥？
顾舒嗤笑道：「他们道上的人心黑手黑，又不要命，惹上了小心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」
我好奇：「道上还这么无法无天吗？」
集团明明早就合法发展了。
顾舒神秘不语。
莫非也整天一副生人勿近，哥的事业太危险的样子。
白净的面皮上突然晕出红色，莫非乖乖双手扶好眼镜框。
「在集团，干销售。」
「哪条线？」
莫非低下头，声如蚊蝇：「f线……」
乙女游戏。
怪不得他每天打扮齐整。
14
顾舒和王涛两人没有在自建房。
背后是一座山。
莫非紧张地盯着我。
「找！我志愿队的队员必须找到！」
所有人力全部进山，莫非一声不吭带着王涛的两条狗钻进山林。
找了一天，两条大狗在一栋木屋前大叫。
一个中年男人迷茫地看着我们。
我上前。
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。
男人害怕后退。
气势一触即发。
我递给他一张优惠券。
「配合一下，启辰旗下任一火锅店打三折。」
我们在地下室找到了囚禁的两人。
顾舒冲我拼命摇头，让我别进来快跑。
我撕掉她嘴上的胶带，她破口大骂：「你跑来干什么！嫌自己活得长？真把自己志愿队队长的身份当免死金牌了？」
「快走快走！」
两只大狗嗷呜一声冲进王涛怀抱哼哼唧唧撒娇。
「快把他俩带走吧，他们只是小狗。」王涛依依不舍，但也催促我赶紧走。
「走啊！那个人疯了，打算带人一起上路！」
我默默撸狗头，我走了他俩怎么办？
报警也要时间，说不准这个时候他们就遇害了。
顾舒红了眼：「死就死，美女的事你少管！」
王涛：「我死了就麻烦你帮我照顾好我的宝宝们，爸爸没本事养他们了，呜呜呜。」
一个纹身刀疤大汉，哭得梨花带雨。
「你们怎么知道我就一个人？」
莫非来到我身后。
「两个人也不行！」
「那两百个人呢？」
我伸出双手：「重新认识一下，本名林羽，启辰集团继承人。」
顾舒目瞪口呆，喃喃道：「那个，黑道老大的女儿……」
欠债人很快被抓住了。
老高问我怎么处理。
顾舒蠢蠢欲动，「听说都灌水泥······」
我义正言辞：「报警，我们是合法集团。」
15
回去的路上几人无比安静。
三人对视，顾舒犹豫开口：「你这么厉害干嘛住幸福家园？」
那当然是，我心地善良。
我妈时常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，可亲子鉴定明明白白显示她是我亲妈。
一个黑道上心狠手辣、叱咤风云的大姐头，生出了三好学生。
她教我打架斗殴，我给她背宪法。
她教我逃课纹身，我给她背学生守则。
她教我欺负同学老师，我给她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。
她打打杀杀，我见义勇为。
从小到大，三好学生的奖状贴了满屋。
「你这样让我很丢人！说出去我怎么混！」
「这些脏东西都什么玩意？」
十佳青年的奖杯她握了又握，到底没舍得砸。
她终于被我逼疯了。
也被我感化了。
老老实实办企业，做慈善，如今已经是全市优秀企业家。
「疯批……」
大年三十，我们热热闹闹一起吃了团圆饭。
托了黑西装集结的福，幸福家园的恶名更甚。
[震惊！幸福家园是黑道组织石锤！]
好消息是房价更低了。
顾舒有不少死忠榜一大哥，上次就有人找到了线下。
初七这天顾舒刚下楼就被堵了。
「舒舒，你跟我吧，跟了我你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，求你了好不好。」男人拉拉扯扯：「我给你买大平层，别墅，你要什么都行，这破小区哪能住人。」
「乖，我不舍得你吃苦。」
顾舒逃脱不得，正好我买菜路过。
男人根本不怕，还要过来挑衅我。
我一拳把他砸到地上，抓着寸头让他哐哐磕头。
「道歉。」
男人哀嚎不止。
真难听。
我有个毛病，越生气就越爱笑。
他见我笑眯眯的，以为我冷静下来了，商量起给钱放人。
「钱？」我嘴角咧开，笑容灿烂：「你逼我违法？虐待勒索的事我可不干。」
我让他等等。
「等什么？」顾舒四处张望。
「警察。」
16
陈晓彤是个可怜孩子，顾舒把她从街上捡回来的我毫不意外。
顾舒顾左右而言他：「正好我家里缺个干活的，每天工作完可累了。」
小姑娘细胳膊细腿，比起干活，营养不良才是真的。
想做好事就做呗，顾舒还要拧巴几句。
陈晓彤衣服脏兮兮的，人也胆小不敢说话。
顾舒把洗发水塞她手里，「赶紧洗，洗干净好干活。」
自己不吭声去超市买了两套衣服。
陈晓彤的父母死在了三年前的车祸里，赔偿款被舅舅一家霸了。
说是养她，其实吃饱饭都难。
看眼色更是成了家常便饭。
顾舒咬牙切齿。
我默默打了电话。
顾舒兴奋地凑过来：「又要出山了？」
一双眼睛亮晶晶的。
「律师。」
「哦。」
陈晓彤在小区里住下来了。
老太太们闲着没事就变花样做吃的，官司打完的那天，陈晓彤也胖了不少。
陈晓彤要把赔偿款捐给小区，顾舒骂她缺心眼。
「看到没，咱队长，人傻钱多，你凑什么热闹，我要是你爸妈半夜都得掐死你。」
陈晓彤轻声说：「我爸妈不会，他们见我在这里过得好只会高兴。」
顾舒悄悄红了眼：「你有个好爸妈。」
女孩轻轻搂住顾舒：「我也有个好家庭，你们都是我的家人。」
顾舒被拦腰抱住，一时间不会动了，僵持半天才把人推开：「肉麻死了，别跟我搞这套，你给我好好学习，考上了赶紧滚蛋再也别回来。」
老花摇着蒲扇，哼着小曲路过，「小妮爱说反话哩。」
17
我又拿到一张见义勇为奖状。
幸福家园第一次以正面形象上了电视。
「大家好，我是幸福家园的租户，也是幸福心连心志愿服务队队长，我们小区住户诚信友善，邻里之间互帮互助，欢迎大家一起参与志愿服务，共同创建和谐社区。」
顾舒三人作为住户代表也要上台发言。
王涛磕磕巴巴半天只说了一句话「欢迎大家来领养小动物」。
莫非面带微笑，很像个斯文败类：「正月十五有猜灯谜吃元宵活动，欢迎大家参加。」
顾舒特地化了淡妆，笑容很不自然，毕竟她第一次在镜头前不能骂人。
「呃，幸福家园幸福你我，欢迎大家入住幸福家园。」
[邪门了，这还是幸福家园吗？]
[这是，洗白了？]
[那个队长不是全市道德模范吗？她这是把黑道小区净化了？]
[接功德。]
[其实幸福家园的人很好，大家都是不得已维持小区恶名的，我之前就住那里，是大家一直凑钱供我上学。]
我以启辰集团的名义在幸福家园里面开了一家幸福院，专门供困难老人和儿童居住。
顾舒三人穿上红马甲排排坐。
「我从来没想到竟然能穿红马甲。」顾舒不适应地拉扯衣服：「会不会太红了？」
我鼓励道：「爱国心爱国红。」
幸福家园开了间猫咖。
王涛作为店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，但他甘之如饴。
莫非继续上班，同时还要兼任志愿队副队长。
托他的福，志愿队吸纳了不少年轻小姑娘。
没过两年，幸福家园的入住率越来越高，好评也越来越多。
「请问是幸福家园吗？」
女孩的声音清澈：「我毕业啦，想回来住。」
（完）
更新时间：2025-03-13 17:17:4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