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友准备退役,回家跟我结婚。
可他却突然变得很忙,连给我的礼物送重复了也不知道。
我拿着精美礼盒,按着地址找上门。
却在精致女人嘴里听到了他的名字。
“星野哥,你真的要跟文工团那女的结婚吗?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?”
得到电话那头的回复后,她又甜甜笑开。
“那说好了,给她的东西不能少了我,你们婚礼的场地要让给我演出。”
我默然,拨通电话。
“团长吗?我改变主意,决定参加乡村振兴计划了。”
1
夜幕渐临,屋里的两人似乎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。
我的双腿像灌了铅。
扭头想走,却踢到了杂物。
“谁在外面?”
门板掀开,我惊慌失措的脸肯定很精彩。
话筒里是姚星野略带担忧的询问。
我还未来得及反应,女人涂满红色指甲油的五指高高举起。
“啪——”
与此同时尖叫声起。
“你干什么打人?”
我愣了愣,脸上火辣辣的疼。
“星野哥就是把我当妹妹照顾,嫂子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!”
“不是…是她…”
我顾不得脸上的疼痛,希望姚星野能相信我,可电话那头沉默良久。
女人的泪涌上眼睫,扑到话筒前开始哭诉。
“我刚刚开门,看见嫂子手里拿着礼盒,我猜就是送邮包的人搞错了。”
“还没来得及说谢谢,嫂子就一巴掌打过来了…呜呜疼死我了…也不知道会不会破相…”
说罢,她冲我挑挑眉,不无挑衅。
“亚凡,跟媛媛道歉。”
我怔了怔。
姚星野的声音不容置喙,“我让你道歉。”
“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…星野哥,我爸临死前可是让你好好照顾我的…”
“谢亚凡!”
我缓过神来,发现自己满脸是泪。
这是姚星野第一次因为别人吼我,也不会是最后一次。
我明白。
张张嘴,从齿间挤出三个字,我丢下自尊飞也似的逃离。
……
我去村长家打了个电话。
给文工团团长的。
“是的,我想好了,决定参加乡村振兴计划。”
“好,等你回来,文工团首席就是你的。”
搁下话筒,我长吁一口气。
当时是因为要跟姚星野结婚才决定留下,现在又是因为他,我决定离开。
田野的夜晚没有灯。
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回到家已经是气喘吁吁、大汗淋漓。
广播站的小吴来敲门,说找我的电话打到了广播站,已经响了好久。
占线了,让我赶紧过去接。
我捶捶酸软的小腿。
要是家里能有个电话就好了,像纪媛媛那样。
电话是姚星野打的。
语气里是等待许久的不耐。
“你去哪儿了!”
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,“从媛媛家到你家,步程就800多米,怎么两个小时都找不到人?”
我抬头看着广播站的挂钟,指针指向晚八点。
没有答话。
我没告诉姚星野,刚刚我在田埂边突遇野狗,就像年少时那样。
那时,是他忍着害怕抄起石头把黑狗引开。
“那儿有个草垛,一会我扔石头然后往那儿跑,你朝反方向,知道了吗?”
十七岁少年攥紧我的手。
冷汗涔涔。
作战计划很成功,虽然姚星野的棉裤破了两个洞。
从那以后,他再也没放心我自己走过夜路。
进部队那些年,也总是叮嘱我在六点前回家。
“亚凡?”
见我不说话,姚星野试探着开口。
语气放缓,“你生气了?”
“没有。”我沉吟道。
“那份礼物是我买的没错…但真的是恰巧遇上百货公司打折,买一送一…”
“我保证,就这一次。”
我都能想象到他在电话那头,竖起三根手指发誓的滑稽模样。
那刚好我看见的,纪媛媛身上那些相熟的丝巾、胸针算什么?
算我眼瞎吗?
我没有戳穿。
“还有,媛媛她就是个孩子,他爸在部队里救过我的命,临死前把媛媛托付给了我…”
“你有什么先给我打个电话不行吗…她现在好歹也是个小歌星,你给她脸打破了…”
“你还有事吗?”
我心不在焉,脚尖反复拨动起翘的桌脚。
“你打了两个小时电话找我,就是想再数落我一顿吗?”
姚星野一时语塞。
“不,不是…”
“亚凡,我是想跟你谈谈婚礼场地的事…之前咱们选好那个饭店的灯管突然爆了,那边说来不及修理…
“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换个地方…”
灯管…爆了么…
我想起纪媛媛眉飞色舞的脸。
“说好了,要把你们婚礼的场地留给我演出。”
我自嘲笑笑。
桌脚腐坏的木片被踢落。
我俯身捡起,泪水先一步砸进地面。
其实不是我非要富豪大饭店。
是姚星野信誓旦旦许诺我的。
我还没进文工团前,在富豪大饭店当过几年的服务员。
给姚星野挣钱买肉补身子。
他打小瘦弱,考军校的时候体测不通过,只能不停地进补。
为了多挣点,我忙得脚不沾地,被闹事的客人泼过热茶,也被好色的老头摸过屁股。
姚星野知道后,抄起酒瓶就去了,被我拦了下来。
“你要进部队,就不能犯事。”
“可我怎么能让你受这种气?”
少年的眼睛红得像兔子,攥紧我的手贴在心脏位置。
“等我以后混出来,一定要在这家饭店大排筵席娶你。”
是他说的,一定要。
如今又这么顺理成章地让给了别人。
我攥紧话筒到指节泛白。
最终垂眸,应了句好。
2
一夜难眠。
纪媛媛的脸在梦里来回穿梭,红唇张张合合,十指鲜艳欲滴。
左脸的肿胀好不容易消下去。
我掀开被子,胃里冷得难受。
早晨六点半。
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,应该是姚星野打电话订的牛奶送来了。
我有胃病,在富豪大饭店当服务员时熬出来的。
自此,清晨起床必须喝一瓶热热的牛奶。
正打算开门取奶,只听见“啪”地一声清脆,温热的液体溅了一地。
惊诧抬眼,撞上纪媛媛得意的脸。
“不好意思啊,把你的牛奶踢翻了。”
我不愿多纠缠,打算重新订一瓶。
“别忙活了,我已经让星野哥把牛奶厂的存货都包圆了。”
“至于你…”
纪媛媛从背后掏出一个暖水瓶,装作拿不稳,把滚烫的热水全数泼在我手上。
手背登时起了个大泡。
疼,跟在富豪大饭店时一样疼。
我不知哪来的力气,挥起手狠狠地呼了她一巴掌。
打得她嘴角出血,一个趔趄。
“你打我!”纪媛媛难以置信地涌出眼泪,“我要告诉星野哥,看他还娶不娶你这个泼妇!”
“去,你去!”
我拉开门,将她用力推了出去。
“让他跟你说说,是谁在广播站向所有人宣告,要娶我这个泼妇的?”
那时,姚星野背着我策划了求婚。
当我被文工团的人推向广场,彩炮齐响,他朝我单膝跪地。
“三大件和金戒指已经准备好了,你还不打算做我老婆吗?”
我把纪媛媛轰出了门。
……
收拾完家里已经过了八点半。
我匆忙换好衣服赶往文工团。
团长已经在等我。
我敲门进去。
只见他握着话筒眉头紧皱,见我进门,忙不迭地把话筒递给我。
“找你的。”
“姚星野。”
我愣了愣,接过。
话筒里的男人有些急。
“谢亚凡,你就不能让我安生两天吗?”
“我明天就回来了,你非得在我最高兴的时候给我添堵吗?”
我明白了,是刚刚纪媛媛的事。
不用说,她肯定掐头去尾,把我打她巴掌的事在姚星野面前大肆渲染了一番。
我大可以像她一样卖惨,姚星野未必不会信我。
可我不想。
因为一切已经没有意义。
我闭口不言。
姚星野的怒火未歇,“一瓶牛奶而已,你至于大动干戈吗?”
“喝不到是会死吗?”
会死。
姚星野不记得了。
我胃病发作最严重的那次,就是因为连着几天走穴没有喝到热牛奶。
在台上跳着跳着就吐了血。
那时姚星野刚进入部队,听到消息后立马请了假,赶在一天内返回。
我永远都记得在医院睁开眼时,看见他风尘仆仆朝我跑来的样子。
从部队到县城,来回要十几个小时。
他硬熬着赶来看我。
“没什么大事…你不用这么奔波的…”
我摸着他的脸,心疼得难受。
部队有规定,服役期间请假只能当天来回,不能过夜。
纵然如此,他还是义无反顾。
“不碍事。”姚星野攥紧我的手心细细摩挲,声音沙哑,“我是军人,铁打的筋骨。”
说罢,又捶了捶自己的胸口,以示保证。
那次,他在医院陪到我睡着,才匆匆忙忙连夜坐车赶回部队。
从那以后,他每天都要跑三公里去给我打个电话,提醒我记得喝牛奶。
再也没犯过胃病。
直到今天。
“所以呢?”我沉吟道,“真难为你了,特意打个电话来给纪媛媛出气。”
“我这是为你好。”
姚星野语重心长道,“媛媛再怎么说也是有点名气的小歌星,你在文工团多少也得尊重她些…”
“你不是想当首席吗…要是以后她给你使绊子…”
我默然。
半晌,姚星野才叹了口气,“亚凡,不是我帮着媛媛…”
“是想着我马上退伍回来跟你结婚,不想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事来…你也知道媛媛她爸在部队里也有些威望…”
“嗯。”我乖顺地应和,“我知道了。”
姚星野松口气,“今天你就好好待在家,别出门跟她撞上,等明天我回家就好了。”
电话挂断。
我朝团长抱歉笑笑。
团长皱眉,“原来…你是因为姚星野的事儿,所以才决定参加乡村振兴计划吗?”
我摇摇头。
“其实有大半的原因,是我想通了,觉得不能因为别人而一味妥协。”
“你昨天给我打电话,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,毕竟你跟姚星野走了十二年…”
是啊十二年。
女人能有多少个十二年。
姚星野在部队那些年,除了每天打电话来提醒我喝牛奶,再无其他。
我无名无份。
父母也在几年前相继去世。
县城的婆子开始嚼舌根,说我是没人要的老姑娘,嫁不出去还把爸妈气死了。
也有人给我说过亲,对方白手起家,自己熬出了个厂子,也算是事业有成。
可我没答应。
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当厂长夫人,我还是选择了继续跑穴挣钱,供姚星野的生活费。
这十二年冷暖自知,我也曾甘之如饴。
如今看来,不过笑话一场。
团长默默点了根烟,“其实我早跟你说了,参加乡村振兴计划对你的未来最有利。”
“可姚星野跟你求了婚…”
是啊,然后我就决意把重心倾斜。
错得离谱。
团长递过来几张表,我刷刷几下填好信息,准备明晚坐夜车出发叶儿村。
“至少,现在还不晚。”
3
最后一天,我打算去取回之前送改的旗袍。
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。
拿着端详无误后,正准备装袋离开百货公司,迎面就撞上了纪媛媛。
还有被她紧紧挽着胳膊的姚星野。
后者立马挣脱,脸色微红。
我别过脸想走。
纪媛媛却先一步迎上来,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旗袍。
“终于挑到一件心水的了。”
“星野哥,我就要这件了,当作你送我出道两周年的礼物…我要在演出当天穿。”
姚星野心虚地瞥了我一眼。
扯扯纪媛媛的袖口,压低声音,“别闹,这是你嫂子的东西,你再去挑挑不行吗?”
“不行。”纪媛媛嘟起嘴,“嫂子,你花了多少钱买,我让星野哥三倍赔你就是。”
“这件旗袍,不卖的。”
我冷起脸想夺回来,却被纪媛媛一把扯住。
“亚凡。”姚星野皱起眉头,“她就是个小女孩,你让让她…”
“不!”我再用力。
纪媛媛也发了狠,猛地一扯,旗袍应声裂成两片破布。
“那是我妈留给我的遗物!”
我抬头双眼猩红,似乎要将纪媛媛一口撕碎。
姚星野忘了,他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当时挑婚纱,我就提出要走中式,选了我妈留下的这件旗袍。
“我想改成时兴的款式。”
姚星野点头。
趁着放假回县城,陪着我走遍大街小巷寻找灵感,购买饰品。
最后画出了最完美的设计图。
还是他帮我把旗袍送去百货公司改的。
“这是她婚礼上要穿的,麻烦你们用点心。”
他跟我十指相扣,脸上洋溢着幸福。
可现在…
他看我的眼神,像在看一头随时发狂,不可理喻的母兽。
姚星野挡在了我们中间。
我扯过他的衣领,用尽全力一推,正准备朝纪媛媛发难时,身后的男人传来痛苦的闷哼。
纪媛媛惊叫起来。
“亚凡…我的老毛病…”
只见姚星野捂着胸口,表情非常痛苦。
他的旧伤。
因为中弹导致心脉受损,一受刺激就会发作。
纪媛媛走过去想扶他,却被他一把推开。
“亚凡…”,姚星野朝我伸出手,“救救我亚凡…”
“这是怎么回事啊?”纪媛媛慌张无措。
“他中过弹,你不知道?”我皱起眉头,“他帮你父亲挡过枪,你不记得了?”
纪媛媛眼底闪过一瞬心虚。
连忙改口,“我记起来了,中弹嘛…那我们得送他去医院吧…”
“不行…来不及…”
姚星野已经脸色煞白,冷汗涔涔。
“给他弄杯热水。”
我当机立断,“扶起他,你掐人中我掐虎口。”
纪媛媛乖乖照做。
紧接着,我端起水杯,把随身携带的药给他服下,又轻轻地替他按摩胸口。
没多久,姚星野的脸色恢复了些。
“媛媛,你先帮我给老吴打个电话,就说今晚的退伍晚宴,我会晚点到。”
纪媛媛悻悻地走了。
……
姚星野在百货公司的沙发上躺了一会。
始终拉着我的手,不肯放开。
良久,他终于缓过来,提出要送我回家。
“新买的车?”
我坐上副驾,拍拍宽敞的座椅。
“是…没来得及跟你说,你是第一个乘客,还满意吗?”
“挺好的。”
我笑笑,把摸到的香膏塞回到缝隙里。
“刚刚多亏你了,亚凡。”
“我自己又粗心,出门忘记带药,幸好你随身带着。”
我还是笑着不说话。
“我不知道那件旗袍…”
“没事,都是旧物。”
旗袍是,姚星野也是。
“你放心,我会好好教训媛媛的,那件旗袍你给我,我看看还能不能找裁缝补补…”
“说起来…你是怎么找到纪媛媛的…”
我记得当时纪师去世后,姚星野特意去他的家乡找了一轮,才找到的纪媛媛。
“找了几回吧,后来媛媛就主动联系我,拿着他爸的信物。”
“有照片?”
姚星野摇摇头,“没那条件。”
我心下了然。
汽车缓缓停定在我家门口。
我摆摆手,示意姚星野去忙自己的事。
可他却反常地下车给我开门,将我抵在车旁索吻。
我不适地别过脸。
他怔了怔,吻上我的额头。
“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,媛媛那性子确实不好相与,都怪我一味纵着她。”
“等过两天婚礼结束,我就送她去国外参加歌唱训练班。”
“那些事情,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。”
最后,姚星野依依不舍地走了,去参加退伍晚宴。
我擦了擦额头。
提着收拾好的行李,关灯锁门。
搭上了前往叶儿村的大巴车。
4
去叶儿村的车程要十个小时。
大巴车中途故障抛锚,成车人被迫在路边等待维修。
直到司机抱歉地摇摇头。
“太晚了,附近根本买不到工具,你们还是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对付一晚吧!”
“等明天安排另一辆车来接你们出发。”
众人懊恼散去。
我在县城郊区找了个农家落脚。
借到电话给团长报备时,距离我离家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。
电话刚接通,我喂了一声,就听到团长喜出望外的声音。
“太好了,终于找到你了。”
我满腹狐疑,“大巴车抛锚了,我被滞留在郊区也算好事?”
“不是那意思。”
团长清了清嗓子,“要是大巴车真开动了,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通知你…”
“有事?”我皱起眉头。
“昂,姚星野在参加完退伍晚宴回家的路上,遭到了歹徒袭击。”
我心里一咯噔。
“中了一枪,人现在在医院抢救,还没醒过来。”
“医院那边让通知亲属,他无亲无故只有你这么个未婚妻,虽然已经…”
团长正了正神,“不说这个了,你赶紧回来一趟,我们派车去接你。”
我点头应下。
没多久,团长的车就把我送到了医院。
姚星野紧闭着双眼,纪媛媛满脸焦急守在床边。
医生说,算是没有生命危险了。
子弹擦过心脏透胸而过,嵌在第三根肋骨里,情况很危急。
跟姚星野同行的是部队里的老吴。
他手里捏着变形的子弹陷入沉思。
“醒了醒了。”
是纪媛媛惊喜的呼叫声。
我推门进去,只见姚星野立马挡开纪媛媛的手,招呼我过来。
“幸好你没在车里。”
劫后余生般的喜悦,他用额头抵着我手背,想要感受失而复得的温暖。
“疼吗?”我看着他胸口渗血的纱布。
“不疼,就是痒痒的。”他咧咧嘴,笑得苍白,“跟之前那次比起来,算不了什么。”
“说起来,那次还是你救了我。”
“啊”的一声惊呼。
纪媛媛手里的玻璃杯应声落地。
“小心点儿。”姚星野蹙眉责怪,“多大的人了还毛手毛脚的。”
纪媛媛连声抱歉,面上带着余悸。
“是啊,那次多危险…你休假回家的路上,也是这样被伏击中弹…”
姚星野接过话头,“我拼死逃跑,幸好遇到了出来打水的你,你把我藏了起来。”
是啊我记得。
我记得那一幕血色。
更记得姚星野濒死前的誓言。
“如果我死了就是英勇殉职,部队会给我的亲属发一笔抚恤金,你找个好男人嫁了吧!”
“我不。”我握着他的手,哭得声泪俱下。
“你会活下来的,你一定要活下来。”
“好。”姚星野虚弱笑笑,“如果我能活下来,一定要娶你为妻。”
我曾经无比期盼这一天,能嫁给我最爱的男人。
可现在看来,也不过如此。
正此时,在外面一直发愣的老吴突然撞门进来。
把那枚子弹递给姚星野。
“老姚你看,熟悉吗。”
老吴指着子弹上的编号。
点二二五。
姚星浑身一震,惊惶地抬起头。
“这跟当年打穿我心脏、打死老纪的…是同一把手枪射出来的?”
“是他!我们击杀的那队国外雇佣兵的幸存者!”
“快!去老纪家把那颗子弹找出来,还有他藏起来的关于那队雇佣兵调查资料。”
姚星野突然扭过头看向纪媛媛,一把抓着她的手。
“媛媛,你爸跟我说过,只有你知道那东西藏在哪里,你赶紧带老吴去一趟。”
纪媛媛被吓得愣在当场。
只知道连连摇头,浑身发抖。
“什么…什么子弹,什么资料…我不知道啊…”
“怎么可能!”老吴也急了,“老纪走的时候特意跟我们说了,那些东西是你在保管的!”
“她当然不知道。”
沉默已久的我终于开口,“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纪媛媛。”
5
“什么!”
姚星野和老吴同时发出惊呼。
“你还记得昨天在百货公司门口吗?”
我提起,“我说你是为了老纪挡枪,她顺着就带过去了。”
“可你根本没为老纪挡过枪…即使老纪没跟她说也正常,但她不可能无中生有…”
姚星野扭头,疑惑地看着纪媛媛。
后者早已脸色发白,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。
“在车上问过你后,我存了个心眼,给团长去了个电话。”
老纪的妻子,曾在她家那边的文工团待过。
团长认识人,打过去问了,得知纪媛媛在几年前就去了港城打工,一直没回过家乡。
“你跟我说过,老纪特意从国外订了台大哥大,就是为了跟女儿联系。
因为港城正流行大哥大。
后来,老纪又不用大哥大了,说是女儿结束打工回到了家乡。
部队跟家乡一南一北,老纪很久都没回过家。
后来老纪殉职。
姚星野带着他留下的信物找到位于南方的小村落,问了纪家老宅的位置。
找过去发现门庭禁闭,问人也没个答案。
只能留了电话。
“直到这个假货主动联系你,对吧?”
姚星野点点头。
“你胡说!”纪媛媛还在争辩,“我就是纪媛媛,只不过那几天恰好去隔壁县找朋友了。”
我冷笑,“如果你是纪媛媛,那你现在应该在地府准备投胎,而不是在这儿跟我们扯皮。”
是的,真正的纪媛媛死了。
死在港城的一场车祸中。
团长托人帮我找到了当天的新闻报纸,很小的板块,记录着交通事故。
【纪姓女子车祸惨死,寻亲。】
可惜老纪乡下的信息非常不通达,没人告诉他,他唯一的女儿已经成了孤魂野鬼。
“你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应该是跟纪媛媛是同村…”
“老纪寄回来的包裹,有用的你应该也吞了,剩下的那些…”
也许,里面就有那枚子弹和雇佣兵的资料。
“你说话!”
姚星野费力起身,揪住纪媛媛的衣领,目眦欲裂。
“你骗我?你不是老纪的女儿?”
“我…”,纪媛媛缩了缩脖子,吓得直哭,“我不是故意的…我打小家里就穷,好不容易有机会逃出那个村落…”
“那些东西呢!”
“我…我把钱都花了,食物也吃了…剩下的我都堆在院子里的草垛…”
“嘭”地一声,老吴摔门而去。
他应该是赶着去老纪的家乡。
病房里剩下我、姚星野和纪媛媛三个人。
只见纪媛媛“扑通”一声跪下。
“星野哥,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,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。”
原来,她是纪媛媛的邻居,从小父母双亡。
村里人资助她读完小学,就再也没人管她。
成日在村里游荡,做着当歌星的美梦,偶然在县城的电视里看到了那则车祸报道。
她是想给老纪写封信报讯的。
可是姚星野来了。
她把信丢到火里烧了,跟着姚星野走出了村庄,在他的帮助下成为了歌星。
“我没法忍受这样的诱惑…金钱、地位…漂亮的衣服和首饰…还有那么好的舞台…”
“还有你星野哥…你对我那么好,我是真的想跟着你的…无论如何,我们这几年的感情也是真的…”
“你闭嘴!”
姚星野怒不可遏地抽回手。
心虚的目光闪烁着,不敢看我。
我淡定起身,拍了拍衣服的褶皱。
“好了,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,我也没时间看你们在这儿你来我往。”
“我得去坐车了,不然该来不及了。”
姚星野怔了怔,一把抓住我。
“你要坐车?去哪儿?”
“叶儿村。”
他直了直身子,气喘吁吁,“我们马上要举行婚礼了…虽然我受了伤,但等我出院一切还是…”
“姚星野。”我打断他。
“我要跟你退婚。”
6
“退婚?为什么?”
姚星野失神一般地愣住。
“你不知道原因吗?”
我嗤笑着,瞥了一眼颓然倒地的纪媛媛。
“我…”,姚星野哑然失声,“如果是因为之前那件旗袍的事,我跟你道歉。”
“而且之前我也不知道…她是假货…”
“是她骗了我,亚凡…”,姚星野一把扯过纪媛媛丢在我面前,“我让她给你磕头道歉行吗?或者去阿姨的坟前…”
“你真的以为仅此而已?”
姚星野怔了怔。
“你把我们的婚礼场地让给了她。”
“那是你许给我的承诺…富豪大饭店,我咬着牙帮你熬过了最难的那段日子…”
姚星野人如其名,是个野孩子。
从小死了母亲,父亲对他非打即骂。
没多久,他父亲也因为酗酒过度,掉进河里淹死了。
他从十三岁起,就成了野孩子。
跟随村里大点的孩子来到县城打工,没打几年就被查出年纪不够轰了出来。
我父亲捡到了他。
教他认字,他就帮着我家干点农活。
后来,他在报纸上看到征兵的信息,提出想入伍。
可他太瘦。
我也不好跟父母要额外的伙食费给他补身体。
只能在富豪大饭店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。
那三年,我熬得很苦。
所以当姚星野定好场地,领我到富豪大饭店告诉我这个消息时,我激动得紧紧抱住他。
“你明知道这地方对我们的意义,却还是选择了让我妥协。”
“因为你知道,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离开你,最多发点脾气,哄哄就好了。”
“可纪媛媛不一样,她脾气大有爱耍性子…最重要的是,她还是你救命恩人的女儿…”
“不是的亚凡…我并不知道她在骗我…”
姚星野急得满头大汗,“我承认自己有过权衡…但那是在她是真的纪媛媛的前提下啊…”
“是我惯坏了她…但现在知道她是假货,我再也不会了…你消消气好不好…”
我不禁嗤笑道,“所以你是想告诉我,如果她是真的,以后我还得受这种闲气?”
“还得无缘无故挨一巴掌?”
“什么…巴掌…”,姚星野皱起眉头。
“你还不知道哦…”,我顿了顿,“我还东西去她家那天,你在电话里听见的巴掌声,不是我动的手。”
那天,我捏着那个精致礼盒。
里面躺着一枚闪闪发亮的胸针。
跟姚星野前两天寄给我的一模一样。
我听着屋里调笑的声音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。
跑。
我实在无力面对这样的场景。
是纪媛媛抓住我,给了我一巴掌。
姚星野恶狠狠地盯着纪媛媛,后者早就抖如筛糠。
“她打了我,还要反咬我,最重要的是你信了。”
“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,你选择相信她,而不是我这个陪了你十二年的未婚妻。”
“呵,姚星野…”,我笑出了眼泪,“你没有心。”
“不是这样的…亚凡…”,姚星野煎熬着爬起身,忍痛向我靠近,“我可以解释的,真的…”
“那几天忙着退伍的手续本来就忙…”
“忙到没时间跟我打电话,却有时间跟她调情是吗?”
姚星野抓住我的手,我一把甩开。
“忙到没有提醒我喝牛奶,却有时间打电话来数落我?”
我扯开衣袖,露出还未痊愈的烫伤疤痕。
旧伤又添新伤。
姚星野眉头突然僵硬,摩挲着那块疤痕满眼心疼。
“这是…”
“你不是很疑惑,为什么前天我会无缘无故打她一巴掌吗?”
“因为她踢翻了我的牛奶,因为你把牛奶厂当天的存货给她包圆了…”
“而她,把一整瓶滚水泼在我手上。”
“你不记得了吧姚星野…”,我伸出手往他面前递了递,“富豪大饭店的那壶滚茶…你跟我说过什么来着…”
“一辈子对我好,让我享有专属的照顾…无条件站在我身边,信任我保护我…我呸!”
姚星野颓然松手。
神情凄然宛若一只困兽。
半晌他回过神来,一把扯过纪媛媛的头发,“你打她了?还用滚水泼她?”
纪媛媛吓得连连往后缩。
而我只是木然看着这一切。
看着姚星野扯着她的头发,哐哐在脸上甩了几巴掌,然后不顾伤口撕裂,用尽全力把她扔在我面前。
似乎想要用她的道歉来换取我的原谅。
可他没把握好力度。
纪媛媛跪久了双膝发软,一不留神整个人跌在床角。
只听见“啊”地一声惨叫。
她抬起头,鲜血顺着脸颊滴到地上。
床角凸起的锋利金属片划开皮肉,伤口深可见骨。
纪媛媛登时就大哭起来。
姚星野也慌了手脚。
门外的医护听见动静赶来,众人手忙脚乱地拽起纪媛媛去止血。
而我则趁乱离开了医院。
7
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。
我给姚星野和这段感情的最后交代也完成了。
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月,他会长途跋涉到叶儿村来找我。
当时我正在教孩子们练舞,为下个月参加县城的比赛做准备。
太沉浸,以至于没察觉流转在身上的痴迷目光。
直到有学生喊我。
说有人找。
我才看到了站在树下的姚星野。
“怎么来了?”
我拍拍石墩子的灰,坐下。
姚星野瘦了些,面颊略微凹陷下去,头发长了不少。
想起从前每次休假回家,他都会央求我给他修修头发。
我也因此练就了一手好剪刀。
从他的脸上抽回目光,看见他依然局促站在那儿。
抬手,“你也坐吧。”
他才听话坐下。
“找我什么事儿?”我挑开暖水壶倒了两杯热水,递给他,“快过年了,还到处跑?”
“我摊上事儿了。”
我抬眸,对上姚星野沮丧的眼。
“但也不是什么大事,你不用太担心。”
“嗯。”
我吹走水面的热气,咕咚喝下一口。
“纪媛媛那事,队里给了我处分。”
叶儿村的信息不发达。
我才知道,姚星野动手打人被通报到部队,上级决定给他处分。
军衔降了一级,肯定影响他后续的工作安排。
我没问。
“老纪那颗子弹…”
“找到了。”姚星野始终垂着头,兴致不高,“那个人也抓到了,现在县城挺太平的,你要不…”
我打断他,“纪媛媛现在怎么样了?”
“嗯…破了相,看着是没法做歌星了…现在在老纪家养着伤,我每个月都给她打点生活费…”
“那挺惨的,你得好好照顾人家。”
“我不是…”,姚星野猛地抬头,眼底闪过焦灼,“我不照顾她,我只是给她点补偿…你别误会…”
我没说话,垂着头细心观察漂浮的茶叶。
空气再次陷入一片死寂。
半晌,姚星野搓了搓指尖,瓮声瓮气地开口。
“你跳得…真好看…”
耳根微红,像极了十七岁那年。
姚星野第一次看我跳舞。
也是这样红着脸笑笑,不吝啬地夸奖。
少年的脸红胜过一切。
后来,他送了我很多名贵的礼物,项链戒指胸针丝巾…
都不如记忆里的那个微笑。
“谢谢。”我颔首。
“我…我是说如果…”,姚星野扯了扯嘴角,”如果你愿意的话,凭我现在的能力,还是可以帮你做上文工团首席的…”
“只要你肯跟我回去,我们重新开始…”
“我不愿意。”
轻飘飘的四个字。
足以让姚星野浑身僵硬,红了眼眶。
“为什么…”
“纪媛媛…我是说那个假货…已经不足以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…”
“如果你不高兴,我可以让老吴每个月给她送钱,我不跟她接触就是…”
“姚星野。”我有些啼笑皆非,“到现在你还觉得我离开你,是因为这个女人?”
姚星野嘴唇微颤。
“是,我知道,是因为我。”
“你觉得我没有坚定地站在你身边,没有给你足够的偏爱,尽管我对此作出了解释…”
“可我…我没有爱过她啊亚凡…”
姚星野眼角泛红,祈求般地望向我,“自始至终,我爱的人只有你,想娶的人也只有你啊!”
“你想我回心转意?”
他忙不迭地点点头,一把攥着我的手。
“可以,但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。”
“好。”
“老纪是三年前走的,你跟那个纪媛媛也是三年前开始认识的,对吗?”
他点点头。
“那这三年来,她住哪里?我记得她是前不久才搬来我们县城的…”
“她…”,姚星野咽了咽口水,面露难色。
我提醒他必须说实话。
“她跟着我们部队走,我会在附近给她租房子…但你放心,我没有跟她发生什么,真的!”
我没空听他苍白的辩驳,继续问道,“那假期呢,你回县城找我的时候呢?”
“她…也跟着回来…就住在郊区那边的旅店…”
我在心底不禁冷笑。
原来这三年,纪媛媛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猖狂,我还懵然不知。
“前面中秋,你没回家…”
“她说心情不好想去旅游…我就带着她去了趟港城…”
听到这个答案,我认命地闭了眼。
“我父亲死在前年中秋。”
姚星野浑身一颤。
“我打了很多个电话找你,部队的人说你不在…”
“我一个人守灵,一个人烧纸,一个人陪着父亲下葬…我好害怕,害怕你去执行任务时出事…我在这世上就剩你一个亲人了…”
“亚凡…我错了…”
他喉咙发涩,手心冷得像冰,慌乱地想要擦去我眼角的泪。
“你别哭…你哭得我心慌…”
我别过脸,他的动作凝滞在半空。
“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亚凡…我们都只有彼此了不是吗…”
“正是因为这样,我们才更需要珍惜对方…那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,我们要展望未来…”
可我们没有未来了。
姚星野。
从你把属于我的偏爱递给别人时,我们就注定走到这儿了。
我很怕狗。
但那天从纪媛媛家回来,我是自己抄着木棍跑掉的。
我有胃病。
但每天清晨一瓶牛奶,我也可以自给自足。
我曾经无比需要和依赖姚星野。
但现在我觉得,我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。
我不再需要他了。
可姚星野却舍不得了。
“我们这十二年走过来不容易,难道你真的能说放弃就放弃吗?”
“十二年…”,我反复咀嚼着这个时间,嗤笑着开口,“是啊,十二年太长了。”
长到人都走散了。
“未来…你跟我说未来吗?”
“你曾经是个没有未来的人,是我把你从泥潭里拉起来,给你捧出了个未来。”
“八年军旅啊姚星野…”
我嗤笑道,“你知不知道,我为了等你,等这个所谓的未来受了多少白眼和指摘?”
“我不是没有别的选择的。”
“比起你,面粉厂的小老板所给的未来至少触手可及…可我还是想等你…”
“可我等到什么了呢?”
“你不问缘由的责怪,还是给了旁人的偏爱?”
姚星野缓缓抬起头。
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,透着麻木和绝望,嘴巴嗫嚅着,在颤抖中发出近乎呻吟的呢喃。
“对不起…对不起…”
我站起身来,把冷透的茶水泼在地上。
“别来找我了,姚星野。”
“我给了你十二年,已经很足够了,剩下的日子我想自己走。”
结局
最后一次看见姚星野,是在带领叶儿村的孩子回县城参加比赛那天。
他坐在观众席,看起来又瘦了些。
宽边的帽檐压着脸,看不清神色。
上台领奖的时候,我看见他勾起的嘴角盛了一滴泪。
比赛结束。
孩子们换好衣服,簇拥着我去吃城里新开的外国快餐。
从后台出来时,姚星野已经不见了。
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叫住我,把一封信交到我手里。
我打开,是姚星野的字迹。
还有一张面额不小的存票。
“亚凡:
见字如唔。
写这封信的时候,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。
只突然想起十七岁时,你手把手教我写字的样子。
长发、低马尾,发梢掠过我的脸颊,酥酥麻麻的,很痒。
这段时间我没有去找你。
自己想了很多。
我确实错得离谱。
你恼我,不是因为纪媛媛的任性,而是我的纵容。
不管她是真是假,我为了她几次三番伤害你都是真的。
我失信了。
你自然也失望了。
所以我不再强求。
你说得对,我们这十二年你付出了太多太多,我却没有像我承诺的那样,给你应得的回报。
部队给我安排进了公安局,还是做的老本行,拿枪当刑警。
你不用担心。
我心脏的老毛病医生也说了,只要情绪稳定,按时吃药,多锻炼身体是不会轻易发作的。
我现在随身携带药片。
你呢?你的胃病还好吗?有没有每天清晨喝一杯热牛奶?
纪媛媛那儿,我还是按时每个月给她寄钱。
叔叔阿姨的坟墓,我也会定时去拜祭,你在远方不用挂心。
我说了这许多,希望你能原谅我的絮叨。
因为我已经习惯了,每次休假回家跟你家长里短。
突然一下不能再倾诉。
说起来总归是自己的错。
偶然听说过完明年,你就能回县城来担任文工团的首席。
我真为你高兴。
若有机会,你可以来县城公安局找我喝茶,我在此恭候。
马上要跨过1990年了,我借此新春佳节之际,衷心地向你发来祝愿。
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,美满幸福。
姚星野。”
书信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。
那张存票的背面写着一行字。
“赠予叶儿村屯里小学的所有孩子。”
我笑了笑,把存票细细叠好揣紧棉袄夹层。
“走,老师带你们去吃外国快餐!”
更新时间:2025-03-13 17:20:4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