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阿姐是神医世家的孩子,阿姐从小追求自由,而我悬壶济世,是有名的医师。
阿姐追求幸福嫁入了将军府,本以为会从此享尽荣华富贵。
却没想到,她一尸两命死在了将军府西厢房冰冷的床上。
彼时将军正和爱妾浓情蜜意,听到阿姐死亡的消息嗤鼻。
“两条贱命罢了,拖去乱葬岗便是。”
几个月后,我化名茯苓带着特制的毒进了将军府。
将军今日死了吗?
死了,将军皮开肉绽烂在了地上。
1
将军在战场上受了重伤,被抬入府中时,身上血肉模糊。
东厢房内,沈安躺在榻上,太医颤着手为他清理创口。
“沈将军,您将这些药敷上个半月,定能痊愈。”
沈安面露愠色,大喝:“半月?”
他忍着剧痛,一把攥住太医衣襟。
“蛮夷未退,陛下等着捷报,你让本将躺半个月?”
大家都知道将军为何如此心急。
此次蛮夷攻城,皇上下旨沈安和另一名将领共同守城。
眼看蛮夷正在败退,这场仗胜局已定,就等皇帝下旨领赏了。
然而这个节骨眼上沈安受了伤,他连路都走不了,更何况上前线率兵打仗。
寝室内侍女跪了一地,大家都不敢吭声怕进一步激怒将军。
我端着一盆水走到沈安床边,浸透方帕为他擦拭血污,袖中藏着的药糊顺势按上他的伤口。
我是个新来不过几日的丫鬟,大家都知道给将军擦身子容易触到霉头,尤其将军现在怒不可遏,这差事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。
侍卫拄着枪立于床边,他没想到寝室内有人会做小动作,一低头发现将军的腿上多了一坨黑色的药糊。
他目呲欲裂,枪尖直指我咽喉:“贱婢!敢谋害将军!”
却发现沈安微蹙的眉头忽然舒展。
他惊讶地望着敷上草药的伤口,血竟然止住了。
“这是什么药?”他抬了抬腿,“敷上伤口便不痛了…”
我弯腰禀告:“回将军,奴婢自幼随父亲从医,这是家传的止血方,敷上这草药可缓解疼痛,不日伤口便可愈合。”
沈安很是满意:“没想到我这府里的小丫鬟,还能有这本事。”
我毕恭毕敬地伺候沈安敷完药,嘱咐他伤口虽愈合的快,但还是不能有太大动作,否则会伤及筋脉。
沈安嗤笑一声,不以为意坐起身,休养半日便离开了沈府。
果然,沈将军在战场上身姿矫健,凌厉如霹雳,扫掠如飓风,像鹰一样将敌人各个击破。
可谓出尽了风头。
他骑着马带着几箱子赏赐风光回到了府上。
我们一众下人站在府门前恭候将军战胜归来。
沈安坐在马上,剑眉星目,意气风发,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得。
显然心情不错。
夜里侍女正伺候沈安盥洗,他将我叫了过去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奴婢茯苓。”
“茯苓?倒是好名字。”沈安点点头。
“这次战胜可是有你一份功。”沈安缓步走到我面前,“但前些日子我急于立功,竟忘记追问一名丫鬟怎会有如此通医理的本事。”
“很难不让人猜疑是谁派来的奸细。”沈安骤然钳住我的脖颈,手指寸寸收紧。
我感受着脖子上传来的力道,面露惊恐。
心里却冷笑。
沈安的伤口表面上已经愈合大半了,但其实我给的药只是让伤口表面痊愈,内里被麻痹了痛觉,不好好休养,受损的筋脉根本无法恢复。
长此以往,沈安所伤的筋脉会在他的活动下进一步受到伤害。
他每动一分,筋脉便溃烂一寸,他终将沦为四肢僵废的废人。
第一个废掉的就是一开始伤势最重的手腕。
现在他感受不到有什么异样,等发现手腕失去知觉时,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。
我医者仁心,已经劝诫过他要静养了。
2
我家世代悬壶济世,是京城有名的杏林世家,因几十年前一场变故隐居在小村落中。
阿姐不喜学医,独爱游山玩水。
而我自幼体弱,被养在家中,平日只能与医书作伴。
七岁那年,我患了咳疾,父母于是劝我留在这四方天井里,说我身子弱自然要比其他人多注意些。
我虽以学医为乐,但也向往外面的风景,于是背着父母偷偷出了门。
但出来却被邻居家的小孩逮到,他们指着我喊“药罐子”,骂我是纸糊的“千金小姐”。
阿姐就是在这时出现的,我以为她要怪罪我偷跑出了门,但她没有。
她维护我:“阿昭成日待在屋中潜修医术,为的是成为医者庇护村子。同样的年纪你们只会在这撒野,怎的有脸嘲弄别人?”
那些小孩在她逼视下讪讪散去。
父母都不理解我同样向往自由的心,阿姐明白。
当夜阿姐带着山间雾气,从床沿翻进药房时,我正低头看着《内经》。
阿姐将书抽走,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举在我面前,沾着泥土的手掌中,托着一株蔫头耷脑的铃兰花。
是她特意去后山为我摘的。
十年过去,我翻烂了药庐中的所有典籍,仁心仁术,成了村子里有名的医女,身子也慢慢用药调理好。
阿姐没了顾虑,她本就是不受拘束的性子,背着小包裹潇洒离开了村子。
临走前,她把一本翻旧了的《山海经》塞进我药箱。
我与阿姐的情,自此浓缩在了一封封来往的信件中。
后来阿姐认识了沈家将军,决定嫁入沈府。
信上写:“沈将军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。阿昭,阿姐会幸福的。”
阿姐很会爱人。她怕沈安身子因为打仗落下病,便亲自为他熬药调理身体;怕沈安下了战场太累,每次都提早准备好热乎的饭菜。
阿姐不怕苦不怕累,只希望安安稳稳把日子过好。
但没过一年,沈安便带回来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,柳知凝。
老夫人很高兴,这是沈家第一个孩子。她来看望柳知凝时,握着她的手,将沈家祖传的青玉镯子戴在了她的手腕上。
阿姐寒了心。
她怀了身孕,本来打算等沈安回来告诉他这个喜讯的。
她把院里的门关上,整日不见人。
阿姐不动静,柳知凝却坐不住。
夜里她把阿姐喊来房中,戴着镯子的手握住阿姐手腕,勾唇一笑,笑容艳丽却带着狠毒。
“姐姐,你来摸摸我这肚里的胎儿,他正踹我呢。”
“我肚里如今有了将军的孩子,听说沈将军夫妻关系和睦,想必一定经受得住这小小的考验。只是这考验,还少了味猛料。”
她顺着阿姐挣脱的力道往后倒去。
老夫人到房中时,只看见柳知凝捂着肚子在地上喊痛。
她不听阿姐解释,罚阿姐在冬天的夜里跪了三刻钟。
阿姐起身时,裙裾与冻裂的膝盖血肉相连,每一步都扯得生疼。
柳知凝装作惊慌的样子,对沈安哭诉,说她邀我阿姐来房中喝茶,却没想到阿姐想趁机害她流胎,老夫人这才罚她跪了三刻钟。
她哭的梨花带雨,沈安心疼她,看都没看阿姐一眼,罚她搬到了西厢房。
西厢房又冷又破,寒风吹得床被冰凉。
当夜,阿姐大出血,她叫丫鬟唤沈安叫太医,却被正和柳知凝浓情蜜意的沈安拒绝。
得不到救治,不过几个时辰,阿姐便流血而亡。
沈安摩挲着柳知凝新绣的香囊,眼皮都未掀。
“两条贱命罢了,拖去乱葬岗便是。”
阿姐死讯传来时,我正在医馆给人治病。
我攥紧信纸,没有哭,仍仔细撰写药方。
“姑娘,这方子?”病人惶然相询。
我弯起眉眼,声音却冷得像冰:“写错了,最后一味药材不是砒霜,是白芍才对,它们太像了。”
我送走病人,瞒着父母收拾好包裹,孤身踏上了进京的驿道。
两个月后,一名叫茯苓的丫鬟出现在了沈府。
阿姐,我要让害了你的人,都明白杀人偿命的道理。
3
沈安是皇上最信任的将军。
早在皇上还是皇子时,他便坚定地站在其身后,助皇上夺嫡。沈安带兵征战,屡立战功,权势自然不用说。但他对皇上百依百顺,从未有一丝谋反的念头。
因着这份忠诚,皇上成功夺嫡后也一直暗中扶持他,对他比其他臣子宽容很多。
但这份特殊的恩宠,也为他招了诸多嫉恨,平日里便很谨慎。
此刻,他的手徐徐收紧,我被攥得喘不过气。
“你是谁派来的奸细?”
“这么早就暴露自己的本身,真是愚蠢。”
他把我重重甩在地上,用手帕擦了擦手。
这府中,暴露自己的本事必定会引来猜疑。沈安心思缜密,对一个来路不明的丫鬟怀疑也无可厚非。
但我本就不是什么奸细,面对这阵仗自然害怕。
我拼命摇头,眼中惊惧怎么也掩藏不住。
“奴婢…奴婢不敢!奴婢从小便随家人行医,学了些民间偏方,只会医治伤口,其他是真的一概不懂啊!”
沈安阴恻恻地说:“是吗?但我不太放心。”
“这样吧,你把这匕首插进大腿里,我便信了你。”
他随意地把匕首扔在我面前。
我抬头,盯着匕首,浑身颤抖。我伸出手,想要拿起匕首,但指尖刚触到刀柄便抖得握不住。
“看你这胆小如鼠的模样,想来也不是谁派来的奸细。”
“这般没胆识的丫鬟,也就会点医术觉得能让我另眼相看,忠诚更是谈不上。我本想着你懂些医理,要是有些胆识,还能留在身边当个贴身侍女。”
沈安摇了摇头,似乎为我感到惋惜。
他感到无趣,转身想离开。
就在他转身之际,我猛地握住匕首,一咬牙,狠狠扎进了大腿里!
刹那间,血肉飞溅。
沈安听到动静回头,看到我血淋淋的大腿,满意地笑了。
“没想到,你竟是个有胆识的。”
“明日起,搬到东厢房当值吧。”
4
说是贴身侍女,其实干的是贴身医师的活。
朝上很多人对沈安这个位置虎视眈眈,这个节骨眼上受伤无疑是给别人发出了一个可以趁机偷袭的信号。
沈安需要一个既可以为他保守伤未痊愈的秘密,又能持续为他治病的贴身医师。
为了让伤口更快痊愈,我日日给他敷药,表面上看伤口愈合得飞快。
但我知道,他身体里面的筋脉正一步步崩塌。
虽崩塌缓慢,但聊胜于无。
…
沈安收了个貌美的丫鬟当贴身侍女,伺候他日常起居,与他同进同出。
其他人不敢当沈安的面说什么,只暗暗在背地里说些闲话,这个消息很快传开。
一传十十传百,传到了柳知凝的耳朵里。
她向来喜欢背着沈安处置自以为有异心的丫鬟,这会儿更是变本加厉,理所当然地将我叫到了她院中。
我低眉顺眼,垂首不看柳知凝艳丽的眉眼,竭力让自己显得渺小而透明。
但她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我。
她快步上前捏住我的下巴上抬:“一直低着头,这脸是有多见不得人…”
她突然停住,长长的指甲深陷进我的皮肤,我痛得浑身一颤。
“这么漂亮的脸,真是让人不放心。”她松开我的下巴,慢悠悠捋了捋耳旁垂落的青丝,眼神中满是嫉妒与狠意。
“不如把这张脸毁掉,消了你这丫鬟勾引将军的念头!”她抄起丫鬟手中的鞭子作势抽向我的脸。
我心中一惊,佯装慌乱地转身,往花园跑去。大腿伤口还没愈合,每跑一步都是钻心的疼,只能一瘸一拐往外面移。
我实在支撑不住倒在回廊的地上。
这地方和花园仅一个假山相隔。
花园绿树成荫,亭台轩敞,隐隐约约传来人声。
柳知凝走过来,拿着鞭子便狠狠抽下来,我扭身堪堪躲过。
“你这贱人!长了副狐媚样,天天想着勾引将军,我送你去阴曹地府做你的春秋大梦!”
我大叫:“奴婢不敢,是将军看奴婢懂些医术才将奴婢收作贴身侍女,奴婢感激将军收留奴婢,怎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!”
“还敢顶嘴?好你个贱蹄子,也配在我面前放肆!”柳知凝又是一鞭子抽下来。
花园里和老夫人一起喝茶赏景的夫人们听得倒吸凉气,她们今日受邀来府里参观,没想到能碰到这场面。
夫人们都是很有教养的,实在听不下去,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。
“这是沈安的夫人吧,怎的和外界传言不同,是个如此善妒的性子。”
“听这骂的口气,一点儿不像个大家闺秀,倒像个乡下来的泼妇!”
老夫子听着,面上实在挂不住,她从假山上的亭子走下来,大声呵斥:“堂堂相府夫人,竟这般行事作风!快把这丫鬟带下去好好医治!”
柳知凝这才知道亭中有人,顿时愣在原地,脸色青一阵白一阵,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开。
老夫人向来面子大过天,对于沈安前一任夫人死在沈府的事,她一直竭力隐瞒。
她亲自给各位夫人倒满茶,带着歉意赔笑:“这丫头今日许是病了,行事有些莽撞,可别扰了各位的兴致。”
夫人们都应和,但散了后,沈将军夫人疑似偷梁换柱的消息还是在民间传开,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这消息不过半日便传到了宫中,沈安只感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带着些异样,一打听才知道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。
他赶回府,彼时老夫人已经把柳知凝叫到了前堂训话。
作为将军的贴身侍女,自将军回府便要随身跟着将军。
于是,我随着沈安一同进了前堂。
前堂中,柳知凝跪在地上,咬牙受着老夫人的骂。
“你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沈家给你的,若没有我压着宋氏身死的消息,外界都会议论沈将军新纳的妾逼死了正妻!”
“前一事我刚帮你压下,你倒好,又给我闹了这么大的事。那么多世家夫人,你让我沈府的面子往哪搁!”老夫人越说越气,顺手抄起手边的瓷盅砸向柳知凝。
沈安虽知此事让沈家丢了面子,还是上前帮柳知凝挡住这盏盅:“母亲,知凝毕竟有身孕,您先消消气,让她起来吧。”
老夫人面色缓和一些,还是点了点头:“现在天气毕竟还冷着,你有身孕在身,就先起身吧。”
她又扭头看向我:“你们当时怎么会出现在那里?”
我赶忙躬身屈手:“柳姑娘作势要鞭打奴婢,奴婢一时害怕,慌不择路便往开阔的地方跑。”
顿了顿,我又添油加醋:“奴婢毕竟鲜少碰到这场面,不像柳姑娘院中的丫鬟那般有胆识。”
老夫人听了,面色严肃看向沈安:“柳氏三天两头闹事,你当真觉得她有资格成为沈家主母?”
“成为主母,行事作风都代表着沈家的脸面,你不计较,我们沈家不能给别人说了闲话!”
沈安沉默不语,看向柳知凝的眼神多了几分犹疑。
柳知凝受不住这番打击,径直晕了过去。
堂内顿时一片混乱,众人手忙脚乱照顾柳知凝,没人注意到一个安静垂首的丫鬟悄悄出了堂。
我轻轻关上前堂的门,内心翻起一阵快意。
好戏,才刚刚开场呢。
5
柳知凝形容憔悴,沈安虽对她心生嫌隙,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,还是留在了偏院。
前些日子沈安忙于公务,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府。
这个晚上,是他们最近共处的唯一一个晚上。
她攥着沈安的手,说起战场上他们二人间发生的趣事。
柳知凝在战场上无意间救了沈安,她能靠着这事得宠,沈安自然对那段记忆格外看重。
想起这段美好的记忆,今日发生的事,悄然在他心里翻了篇。
第二日一早,老夫人便差人过来叫沈安过去前堂谈话。
柳知凝坐起身,攥住沈安衣袖。
“妾身还病着,你能不能再陪妾身一会儿。”
沈安到底心疼她,叫了我去偏院伺候。
我到时,院里的丫鬟跪了一地,屋子里传来砸东西的踢里哐啷声。
丫鬟们都不敢吭声,乖顺地跪在地上。
只有一个屋子门口的丫鬟躬身站着,时不时有瓷器砸到她的身上。
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隐忍的侧脸。
我愣了愣,认出了她,是绿绣—我和阿姐的童年玩伴,后来作为陪嫁丫鬟随阿姐嫁入了沈府。(付费点)
我略作思忖,端着药盘走到绿绣身边:“姑娘让一下,将军托我给柳姨娘送药。”
绿绣顿了顿,侧过身子让我进去。
我们都心照不宣,没向彼此打招呼。在这府中,要想活下去并不容易。
柳知凝看见是我,气火攻心,举起鞭子便抽过来。
药盘被打翻,滚烫的药汤撒了一地,破碎的瓷片飞起,有一片划过她的手腕,留下一道血痕。
见了血,她脾气更加暴躁,猛地攥住鞭子抽打在我身上。
我闷声受着,身上被抽得鲜血淋漓。
我知道自己不会死,昨天刚闹出事,柳知凝不敢在这个风口上下太重的手。
她边抽着鞭子边愤恨地骂着,俨然把我当成了出气筒:“老不死的,没有我你儿子早死在战场上了,何谈你沈家的面子!贱人!迟早有一天,我让你死在这府上!”
我看着柳知凝扭曲的面容,压住喉头涌上的腥甜,低头掩盖嘴角上扬的弧度。
怕被人看出端倪,事先我把毒抹在了盛药的瓷盅上,她将这药盅打翻,毒进入血中,反而着了我的道。
这毒是种慢性毒药,起初不显,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。一旦毒发,便会一晚上血肉腐烂,神仙也救不回来。
到那时,她还会有这般神气吗?
我越想越兴奋,根本掩盖不住情绪,身子都激动地颤抖起来。
这沈家的所有人,都得尝到血债血偿的滋味。
6
柳知凝狠狠发泄着,抽了几十鞭,我被抽晕过去,一昏便是几个时辰。
醒来时,周围安安静静,只有绿绣守在我床边。
见我睁开眼睛,她抄起手帕轻轻拭去我额角的汗:“你怎么也进了沈府?这沈府太危险,你本就身子不好。”
我抿着唇,沉默不语,深深看了她一眼。
“我偷偷来的,旁人不知道。”
“阿姐遭了这样的事,沈家不灭,我怕阿姐心里不畅快。绿绣,没了阿姐,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“我不能没有阿姐的。”
绿绣愣了愣,她明白我话中的意思了。
“等再过一月,你就离开沈府吧。”我漫不经心地抓起药罐给伤口涂药。
绿绣却一把把药罐夺过去:“你阿姐对我有恩,若不是她带我入了沈府,我现在可能连饭都吃不起。”
“她怕我之前服侍你阿姐,对她有异心,活活逼死了我娘。”
这个“她”指的是柳知凝。
“所以我恨她!”
绿绣从衣襟中摸出一朵铃兰花递给我,眼神中透着决然:“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?”
我定定地看着这朵花,片刻后,手探进枕头下面,拿出一个布袋递到她手上。
“柳知凝已经中了毒,但比起我阿姐受的那些,不够。”
“我想让她众叛亲离,把从我阿姐手上抢来的东西都还回去!”
绿绣郑重地把布袋子藏进衣襟里。
她要赶天亮前回去,临走前她轻抚我的头。
“阿昭,你阿姐活着的时候,跟我说过她希望你活得开心快乐。”
“沈家不灭,我开心不起来。”
我抬头看向窗外,远处的天空泛起淡淡的粉色。
天亮了。
7
好天气并没维持多久,晴了几天便开始下雨。
在一个骤雨疾风的夜晚,老夫人捂着肚子,痛的在床上打滚,最后竟疼的晕了过去。
太医看诊完,脸色凝重地出来禀告,说老夫人体内有大量的芫花。
本身老夫人有咳疾,平日调养身子的汤药里就有芫花,但芫花过量会导致胃损伤。
太医开方子都会格外控制芫花的用量。
也就是说,有人在老夫人平日喝的汤药里偷偷加了芫花。
沈安大怒,下令彻查。
这一查,本来噤若寒蝉的丫鬟们都像找到了宣泄口,争先恐后地禀告。
柳姨娘为了讨好老夫人,这几日老夫人的汤药都是她在煎,药方都是她亲自去找太医要的。
柳姨娘性子爆,没有她的许可,丫鬟们哪敢碰这药材。
而且前几日老夫人刚罚了柳姨娘,今日就疼晕在床上。
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?
…
可以下结论了,这芫花就是柳姨娘下在药里的。
柳知凝自然不肯认,她被带到前堂,哭的涕泗横流。
“将军,妾身讨好老夫人都来不及,怎么可能给药里再下芫花!”
她哭的身子都站不稳,忽然想到什么。
“对…对…除了妾身,还有一人能碰这药材…”她恶狠狠地把头转向绿绣,“是你…是你对不对,药材都是你去买的!”
“你记恨我逼死你母亲,设计陷害我!”,l
绿绣惶恐,脸色煞白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去:“奴婢不敢,奴婢与老夫人无冤无仇,怎会干出这样的事!我出府抓药都是按照姨娘给的药方抓的,不会有多余的药材!”
刚醒来的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走到堂前,她被这哭声吵的头疼欲裂,实在听不下去:“好了,够了!她一个丫鬟哪来的本事懂这些药材的用法!”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前几日你在东院说我贱人,要让我下地狱。这府内哪里没有我安插的人手,你真以为自己说过的话没有传出去?”
柳知凝听了,身子止不住地颤抖。
绿绣把一张皱巴巴的纸从兜里掏出来:“这是奴婢收到的药方。”
我接过药方查看。
沈安收我做贴身侍女是为了为他治伤,老夫人自然知道我通医理的本事。
我故作沉思:“这药方上的芫花,分明比正常要用的多了三两。”
人证物证俱在,柳知凝再冤枉也哑口无言,只能痛哭流涕,哭晕在地上。
这次沈安没有去搀扶,他以一种失望的眼神盯着柳知凝,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。
其实柳知凝是什么样的人,背着他做过什么事,他作为府上主人怎么会不知道呢。
只是先前没有触及他的利益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。
最后柳知凝被严惩,搬去西厢房,等把孩子生下来去处再做定夺。
侍女绿绣,主动请缨离府。
这沈府,步步皆算计,桩桩皆无情。
我感到好笑。
一点小小的伎俩就能把两个看似深情的人拆散。
他们还在这戏里,尽职尽责扮演着自己的角色。殊不知,这场闹剧已经成为他人眼中的笑柄。
8
柳知凝怀孕需要养身体,沈安信不过别人,便派我日日去给她送补汤。
一开始看到是我,她还会控制不住情绪,随手抄起一旁的瓷器向我丢。
见的多了她也平静了些。
这西厢房安静的紧,服侍的丫鬟就一个,沈安没来看望过她,也就我每日送汤时能陪她说上几句话。
她只把希望寄托在肚子里的孩子上,日日抱着肚子喃喃自语。
满心盼望着生下来的是个男孩,保她荣华富贵。
可惜这孩子,终究是生不下来的。
距离毒发的日子,越来越近了。
…
这些日子,老夫人劝沈安再与别家小姐接触接触,找到一个真正适合当沈家主母的姑娘。
这事她特意没告诉柳知凝,怕多生事端。
但我不打算替她瞒着,好戏就快到高潮了。
一日,我伺候着柳知凝把补汤喝完,状似不经意提起:“听说王爷最近正和丞相家的小姐接触,昨日携手游了湖,大家都议论两人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呢。”
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条件反射扬起手扇了我一巴掌。
“你这贱人瞎说什么!将军只是暂时把我安置在这西厢房,等老夫人消了气他自会把我接回去!”
“他向我承诺过会娶我做正妻的!”
我的脸被打偏,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,唇角却勾起。
“姨娘息怒,您情绪这般大起大落,不仅对胎儿不利,也影响您的身体健康啊!”
柳知凝不以为意,她身子向来硬朗,怎么会因为动了气就病倒。
她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,当即去找了沈安。
然而隔着一道门,侍卫把她拦住了。
我在一旁说风凉话:“看来沈将军正忙着和新夫人培养感情呢。”
柳知凝白眼一翻,直接晕了。
我自不会欺骗她,情绪起落会催动毒发,她活不了几日了。
我把人扶起来,扯着嗓子往门内喊:“将军,柳姨娘晕了,快叫太医。”
院子里传来悠扬的琴声,沈安垂首听相府小姐弹琴,头都没抬一下。
轻信如此薄情的男人的每个女人都是可怜人。
然而柳知凝可怜却不无辜,她害了我阿姐这笔账,已经还清了。
下一步,该找沈安算账了。
9
接下来的一个月风平浪静,日子逐渐归于平淡。然而,毫无征兆的,两件事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向了沈府。
第一锤是将军府“夫人”一尸两命死在了西厢房中。
听说人被抬出来的时候,血肉模糊,盖着尸体的白布都被染得血红。
关于她的死,外界众说纷纭。
有人说是她害了人,恶鬼索命来了,毕竟这样的怪病大家从未见过;
也有人说她得罪了沈府的老夫人,老夫人将她乱棍打死,伪装成得了怪病。
然而真相是什么,没有人知道。
第二锤是沈将军的手腕废了。
蛮夷再攻城,皇上下旨沈安率兵出征。
战场千钧一发时,沈安执着剑的手忽然一松,宝剑摔落在地。
这城终究没守住。
皇上大怒,但还是念及旧情,没有卸了沈安的将职,只让他在家好好休养,派了别的将领上战场。
在众目睽睽下丢剑,沈安再努力隐瞒自己受伤的消息也瞒不住。
傍晚,太医来将军府诊治。他一抹头上的汗,恭恭敬敬拱手。
“将军只需休息几日便可。”
其实他撒谎了。他怎么会看不出来,将军的手在上次受伤就落了病根,以后可能无法再执剑。
可是比起告诉将军这个消息后被迁怒,不如做个庸医,至少能保全性命。
沈安的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,起初只是握不住剑,后来连勺子都拿不起来。
眼见另一位将领立了功迁职,他再也坐不住,扯着嗓子喊我再给他敷草药。
可是,这会儿才开始急着求医,又有什么用呢?
他身体里的筋脉已经快断完了,现在只是手废了,过几日可能连路都走不了。
我虽心知肚明,每日还是细心地给他敷药。
反正只是再麻痹他一次,沈安觉得有用那再好不过。
终于在每日的努力之下,沈安发现自己能端得动碗了。
他没生疑心,太医前几日说过他的手腕还能再恢复。
我向他汇报战争的情况:“蛮夷节节败退,这次要是战赢了,就一点没将军的功劳了。”
沈安冷哼一声:“本将自然知道,这战前期能胜,不全是我的功劳?”
他满心愤恨,明明自己前期出了最大的力,皇上现在却像把他完全忘记了一般。
凭什么?
皇上能夺嫡成功不全是有他在身后扶持,现在却落井下石!
我凑到沈安耳边,低声提醒,话里带了点教唆:“将军端得动碗,是不是也拿的动匕首?”
“将军要是上了战场,还能有其他人什么事?”
沈安的眼神瞬间落到墙上悬挂的匕首上。
第二日,他就拿着匕首上了战场。
他没有向皇上禀告,决定等战胜了再去邀功领赏。
反正离击退夷人就差一步。
然而这次,他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。
他的腿也动不了了。
10
太医又被请入将军府。
沈安蹙眉怒吼:“看不出什么病,我把你们头都砍下来!”
然而,此刻他动弹不得,只能像具木偶般躺在床上,即便发怒,也没人把这话当回事。
人换了一波又一波,却都只是垂首叹气,说将军怕是被传染了怪病,自己从未见过,还请另请高明。
沈安愁得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掉,原本便瘦削的面庞更加干瘪。
他深知自己的处境艰难,却又无能为力。
没有太医能治得了这病,所有人都能诊断出将军的身子已经没救了,但他们不敢说。
后来,太医们接到将军府的传唤都避之不及,不再搭理。只有我表现得很有耐心,日日为他涂着草药。
我鼓励沈安:“将军别放弃,身子会好起来的。我又得来一种偏方,今夜便给将军试试。”
沈安眼神中又有了生气。
他如今全身动弹不得,又没有太医肯看治,不管药有没有用,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。
我离开东厢房,没有去熬药,而是回了房。
绿绣给的铃兰被我插进花瓶好好养了起来,如今已经长出了新芽。
我不疾不缓地给铃兰浇水。
阿姐,等新芽开花的时候,沈家的罪孽,应该已经一笔勾销了。
幸福是不是快要来了呢?
…
夜里,我伺候着沈安喝完药躺下,伸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。
“将军早点睡,也许明日就有好消息了。”我柔柔地笑着。
沈安缩在被子里,他哭了:“茯苓,只剩你给的偏方能救我了,没想到最后是你给了我希望。”
可惜啊,我给的不是希望,我要的是你的命。
我看着他憔悴的脸,心里快意地笑了。
“将军安心歇息吧,还有个好消息,皇上宣令明日带御医来为你诊治。”
11
沈安激动得一夜未合眼。
喝了我特供的偏方草药,又即将迎来御医看诊,他满心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。
一大早,我又熬了锅药端来东厢房。
沈安不满:“茯苓,你在做什么?还不快来伺候。”
我恭恭敬敬回答:“奴婢去给将军熬药了。”
沈安不疑有他,把汤药喝下。
我伺候他梳洗,将几日未洗的身子擦拭干净。
“将军今日,可要干干净净的见皇上。”
皇上来时,瞧见床上面色苍白身体僵硬的沈安,还是没忍住落了泪。
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,沈安在背后出力甚多。
皇上紧紧抓住沈安的手,忍不住回忆起往事。他想起那年他孤立无援,沈安带着沈家毅然决然站在了他的身后。如今沈安病重,他承诺这次若能治,必定竭尽全力。
皇上在床边站立,御医忙上前诊治。这一诊,他大惊失色。
“这病…我治不了。”
“微臣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病。将军身外没有伤口,体内筋脉却尽断!”
“要是早些发现,也许还有的救。现在为时过晚…”
“只怕已经无力回天了。”
沈安瞪大眼睛,他忽然想到什么,张嘴想说话,但只发出了咿咿呀呀的气声。
他面露惊恐,死死盯住我。
我泪流满面,俨然一副为了不打扰皇上强迫自己不出声的可怜样子。
皇上叹气,实在不愿再看沈安这副凄惨的样子:“沈兄,你…好自为之。”
他转身带着御医离开。
我擦干脸上的泪水,唇角勾起一抹肆意又恶毒的笑。
“将军今日本来应该有个好兴致,现在怎的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,昨日不是还说我是你唯一的希望嘛。”
沈安无法说话,只能用眼睛狠狠瞪着我。
“将军想必已经猜到,我给你敷的草药有问题。没错,那草药会让伤口愈合的同时麻痹痛觉,所以将军的伤从一开始就没好过。”
“可怜将军的身体,强弩之末了还要被迫受到那么多压力。”
“所以一开始我就说了呀,要好好休养。可惜将军不听,还不愿找太医再看看。”
我摊开手,状似遗憾地耸耸肩膀:“要不是遇到将军这么蠢的人,我这计划应该不会这么顺利。”
沈安的身子剧烈地哆嗦起来。
“哦对,将军一定疑惑为什么说不了话了吧!”
“将军昨晚,不是喝了奴婢熬的药嘛,那药里放了我特意为你制的毒。”
“柳姨娘也有幸品尝过呢。”
我状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:“但她比你死的,可痛快多了。”
沈安骤然暴起,他极力扭动身子,却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“呀,将军可别再使力了。这手指都裂开了。”
他顺着我的话看向手指。
果然,五根指头已经全部溃烂,血肉外翻,裂口正一步步向上蔓延。
但他现在连呼痛的话都说不出了。
我莞尔一笑。
“好了,我走了,后会有期。”
“下次见面,可能就是在地府了。”
我干了这些事,天堂是不会接纳我了。
可怜我和阿姐,之后应该很难再相见了。
12
第二日,老夫人前来探望沈安,刚推开门,一副血肉溃烂的尸体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眼帘。
她双腿发软,走近看见尸体全貌,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。
沈安烂的比柳知凝还要严重,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肉。
下人们把尸体抬出府时,老夫人甚至不敢来看一眼。
她悲楚难言。
不过几日,便病倒了。
等醒来时,发现府里空空荡荡,下人们早收拾行李跑路了。
13
老夫人靠着府里留下的余钱勉强维持生活,但她心情郁结,整日不吃不喝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愈发萎靡,最终突发心梗死在了冷冷清清的沈府。
处理完沈家的事情,我找到绿绣,将养好的铃兰还给她。
她以为我会回村继续行医,但我摇了摇头。
我已决心追随阿姐的脚步,要去探寻她所向往的生活。
我一路南下,风餐露宿,到了一处村子。
这里疫病横行,由于离京城太远,皇上没派人来解决。
村子里已经死了好几户人家。
我毫不犹豫,在村子驻扎下来,不辞辛劳地救治染病的村民。
一位白发婆娑的婆婆端着粥过来,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关切:“宋医女,喝些粥吧,你也累了许久了。”
我接过粗瓷碗,看见婆婆枯枝般的手腕上缠了一圈褪色的红绳,绳结处坠着枚玉坠。
我愣住,问起婆婆手绳的由来。
“这是几年前一位姑娘给我编的。我们村子穷,她怕我吃不饱饭,就把随身携带的玉坠挂在了手绳上,让我把玉坠换成钱。”
“哎呦,我一个老太婆,活了半辈子,还需要年轻姑娘为我操心。”
婆婆说着,喜不自胜。
“她说啊,这是妹妹送给她的,别人给多少钱她都不卖,和我有缘才送给我。”
“你是不知道,那姑娘当时的表情有多神气。”
婆婆边说边做了个神气的表情。
我忍俊不禁,眼睛笑得眯了起来,眼眶却微红。
眼前浮现出阿姐神气又骄傲的神情。
原来阿姐的善意与温暖,早已在不经意间播撒在世间。
我忽然想到,阿姐送我《山海经》,是希望我开心快乐,去寻找自己向往的幸福。
她一定不愿意看到我这副为她半死不活的样子。
几个月后,在我的努力下,村子里的疫病逐渐得到了控制。
我告别这个充满回忆的村子,以新的心态开启新的生活。
铃兰的幸福来得特别艰难,还带着宿命的忧伤。
但现在,我终于明白,真正的幸福已经悄然降临,它就在我对生活的热爱里,在阿姐留给我的温暖回忆中,在我帮助他人的善举里 。
更新时间:2025-03-13 17:27:3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