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对着满桌奏折打哈欠时,老丞相突然跪地高呼:“陛下!御膳房独大,国将不国啊!”
啃到一半的鸡腿悬在半空,我瞄了眼金盘里油光发亮的烤鸭,心想这老头真扫兴。
三日后,御膳房多了位白衣翩翩的俏厨郎。他左手握《礼记》,右手掂锅铲,夜夜在我寝殿外念书。
我揉着吃撑的肚子推开窗:“谢允,给朕做碗冰酪就睡。”
他合上书卷轻笑:“陛下背完《劝学篇》,臣考虑把桂花蜜换成荔枝膏。”
后来史官咬着笔杆犯难——女帝案头的治国策,怎么全是糖渍写的?
我盯着龙袍袖口沾的酱汁,第一千次怀疑人生。
半小时前,我还在宿舍边啃辣条边赶论文,现在却坐在雕花龙椅上,听一群老头高呼“陛下圣明”——如果忽略他们抽搐的嘴角的话。
“陛下!”
前排白胡子老头突然“扑通”跪下,吓得我手一抖,半块核桃酥滚进奏折堆里。他颤巍巍举起笏板:“御膳房月俸已超户部三成,长此以往,恐生祸端啊!”
我舔了舔指尖的芝麻粒,努力回忆电视剧里的皇帝腔调:“爱卿多虑了,朕不过好口腹之欲……”
话没说完,肚子响亮地“咕”了一声。
满朝文武集体低头抖肩,像一群犯帕金森病的鹌鹑。
我瞥见最末排的绿袍官员偷偷从袖中摸出块绿豆糕,顿时来了精神:“那位爱卿!分朕一半!“
老丞相的白胡子差点气到打结:“陛下!老臣在说正事!”
“民以食为天,吃饭就是最大的正事。“我理直气壮指了指殿外飘来的香气,“再说御膳房新研制的蜜汁火方,爱卿昨日不也添了三次饭?”
老头瞬间涨红了脸,像颗熟透的杨梅。
退朝时,他袖中突然滑落块玉牌。我眼疾脚快用龙靴踩住,低头一看——羊脂玉上刻着“谢允”二字。
“陛下!“太监总管尖着嗓子追上来,“该用膳了!”
我拎着玉牌晃了晃:“不急,先去御膳房视察民生。”
绕过九曲回廊时,桂花糖的甜香勾得我走不动道。透过雕花窗缝,却见灶台前立着个白衣少年,宽袖用银绳扎起,正往砂锅里撒枸杞。更诡异的是,他手边摊着本《礼记》,书页间还夹着咬了一半的柿饼。
“冰糖雪梨要文火炖两个时辰。”他突然开口,惊得我踩断根枯枝,“陛下若是饿了,臣这儿有刚蒸的栗子糕。”
我僵在窗下,满脑子弹幕乱飞:这年头厨子都这么卷?做饭还要背四书五经?
我扒着窗框进退两难,栗子糕的甜香却勾得我直咽口水。谢允将蒸笼盖子一掀,白雾腾起间,他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糕点,隔着窗缝递过来:“陛下再蹲下去,腿麻了可别怪臣。”
“谁说朕蹲着了!”我梗着脖子直起身,龙袍下摆“刺啦”一声挂在窗棱的木刺上。谢允眼底浮起笑意,指尖轻轻一弹,糕点稳稳落进我掌心。
咬开酥皮的瞬间,板栗混着蜂蜜的甜味在舌尖炸开,我幸福得眯起眼:“你这手艺,当厨子可惜了。”
“陛下谬赞。”他翻开《礼记》,指尖划过“食色性也“四个字,“臣不过是按书行事。”
我噎得猛捶胸口,他适时递来盏温茶。茶汤清冽,隐约浮着几粒桂花,竟比我平日喝的贡茶还香。正要追问配方,忽听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快!把新到的鲥鱼抬去冰窖!”几个小太监推着板车冲进来,木轮碾过青砖的声响里,谢允突然揽住我的腰往梁上一跃。龙袍扫翻蒸笼,栗子糕滚了满地。
“陛下若是摔下去,明日早朝可要跪着听折子了。”他单手扣着房梁,另一只手稳稳托住我后腰。我死死揪住他衣襟,鼻尖蹭到他襟前淡淡的檀香,混着灶火气竟意外好闻。
板车吱呀声渐远,谢允抱着我轻盈落地。我盯着他皂靴上绣的银线云纹,突然想起老丞相那块玉牌:“谢允,你爹是不是……”
“陛下!”“太监总管尖利的嗓音刺破庭院,“礼部尚书求见!说是要商议选秀事宜!”
谢允退后两步,广袖垂落掩住指尖:“陛下若想尝鲥鱼刺身,酉时三刻冰窖见。”
我攥着半块栗子糕愣在原地,他转身时,衣摆翻涌如流云,腰间玉佩撞出一声清响——那玉牌分明和老丞相掉的一模一样。
谢允正式入职御膳房那日,我在御花园的假山后蹲了半个时辰,就为躲开老丞相的连环说教。
“陛下再不出来,这碟蟹粉酥可要凉了。”
清朗嗓音从头顶传来,我一抬头,正对上谢允似笑非笑的脸。他单手托着青瓷盘,酥皮层层绽开如金菊,热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尖钻。
我梗着脖子起身,龙冠上的东珠“啪嗒“掉进他掌心:“朕在体察民情!”
“陛下体察民情的方式,是往鱼池里扔馒头?”他瞥了眼漂满残渣的池塘,水面的锦鲤打了个饱嗝。
我夺过蟹粉酥咬得起劲,他忽然翻开《论语》:“子曰‘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’,陛下可知下一句?”
“食、食……”我被酥皮呛得咳嗽,他顺势递来盏杏仁茶,“是‘不宿肉,祭肉不出三日’。若陛下背全篇,明日有八宝葫芦鸭。”
当晚我瘫在龙床上哀嚎:“小顺子!把《论语》给朕蘸蜂蜜抄十遍!”
小太监抱着砚台发抖:“谢大人说……说蘸蜂蜜招蚂蚁,让您用糖霜。”
次日早朝,我顶着黑眼圈宣布要减御膳房开支。老丞相喜极而泣,下一秒却见我掏出张单子:“省下的银子,全拨给谢允研发新菜式!”
退朝后我溜去御膳房邀功,却见谢允正往冬瓜盅里雕花。他刀尖轻挑,冬瓜皮上竟被刻出《齐民要术》的片段。
“陛下若能把这段背熟——“他舀起一勺高汤浇在雕花上,文字瞬间变得晶莹透亮,“臣就教您雕糖画。”
我凑近细看,冬瓜清香混着他衣襟上的沉香味扑面而来。窗外忽地闪过道黑影,谢允手腕微动,雕刀“笃“地钉在窗框上,半片柿子叶缓缓飘落。
“陛下,”他取下雕刀,“今日的樱桃毕罗,怕是要多加一味黄连了。”
我捏着谢允递来的雕花冬瓜片,糖霜字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。窗外蝉鸣聒噪,他慢悠悠擦着刀刃:“陛下若背不出《齐民要术》,今晚的樱桃毕罗——”
“换成黄连馅的?“我抢过话头,把冬瓜片咬得嘎嘣响,“朕就算闭着眼也能背!”
事实证明,人不能太嘴硬。
子时三刻,我蹲在御膳房后院的桂花树下,就着月光偷翻《齐民要术》,脚边堆着七八个啃剩的桃核。谢允拎着食盒出现时,我慌忙把书塞进怀里,却被他用竹筷挑起衣领:“陛下藏书的姿势,像极了偷油老鼠。”
食盒一开,樱桃毕罗的酸甜气直冲天灵盖。我扑过去要抢,他却将瓷碟举过头顶:“‘顺天时,量地利,则用力少而成功多’,何解?”
“意思是要种地得看季节!“我蹦跶着去够碟子,“快给朕!”
他手腕一转,毕罗稳稳落在我头顶:“陛下漏了后半句——治国亦如是。”
我顶着毕罗僵在原地,糖霜簌簌落在鼻尖。谢允俯身贴近,指尖抹去我唇角的果酱:“比如……户部克扣的赈灾银,该在春耕前补上。”
夜风卷起他的袖摆,露出小臂上一道淡粉疤痕。我鬼使神差戳了戳:“你这疤怎么来的?”
他眼睫微颤,忽然退后半步:“陛下若好奇,不如先解释解释——”
食盒底层“哐当”滑出本奏折,封皮上赫然是我画的王八。
“这是艺术!“我一把抢过折子,“朕在批阅时灵光乍现!”
谢允拎起折子抖了抖,夹层的糖渍密信飘然落地——户部尚书贪腐的账目,全用蜂蜜写在空白处。
“陛下用米汤写字,遇糖即显的本事,倒是无师自通。”他捡起密信,就着烛火烘烤,字迹逐渐焦黄浮现,“但下次,别往墨水里掺枇杷膏。”
我讪笑着往门外挪,却撞翻角落的腌菜缸。绿莹莹的酸汁淌了满地,缸底赫然沉着几块发黑的肉块。谢允神色骤冷,拾起银簪往肉中一刺,簪头瞬间泛起幽蓝。
“陛下近日可吃过鹿肉?”他嗓音浸了寒霜。
我盯着簪尖蓝光,突然想起三日前那碗鲜香的菌菇汤——当时谢允打翻了我的碗。
更漏声遥遥传来,他忽然吹灭烛火:“今夜留宿御膳房。”
“哈?”
“床褥在梁上。“他把我往肩上一扛,“若不想七窍流血,就抱紧臣的腰。”
谢允扛着我跃上房梁时,腌菜缸里的毒肉正“滋滋”冒着蓝泡。我死死搂住他的脖子,鼻尖蹭到他后颈微凉的皮肤,一股极淡的药草香混着梁上积年的灰,呛得我直想打喷嚏。
“憋着。”他单手扣住横梁,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口鼻,“下面有人。”
我瞪圆眼睛点头,余光瞥见两个黑影闪进御膳房。为首那人提着灯笼,火光扫过铁锅的瞬间,我认出户部尚书那张油光水滑的脸。
“毒下在鹿肉里,分量够吗?”他踢了踢翻倒的腌菜缸。
随从谄笑:“大人放心,那昏君连吃了三天菌菇汤,今夜必死无疑!”
我气得咬住谢允掌心,他指尖一颤,任由我作为。
黑影离去后,谢允抱着我轻飘飘落地,顺手往我嘴里塞了颗药丸:“甘草糖,解毒的。”
我嚼着糖含混不清:“你早知道汤里有毒?”
“臣只是觉得——“他点燃灶火,往铁锅里撒了把绿豆,“陛下喝汤时像饿了三天的狸奴,容易撑死。”
火光映亮他小臂的疤痕,我鬼使神差伸手去摸:“这伤是不是户部尚书……”
“陛下。“他突然捏住我手腕,“想活命的话,明日早朝按臣说的做。”
次日我顶着乌青眼圈上朝,户部尚书笑得像朵风干菊花:“陛下可是龙体欠安?”
“朕梦见爱卿府上的鹿肉了。“我托腮盯着他,“听说鹿血大补,不如爱卿今日放血三碗,给朕入药?”
满殿死寂中,谢允端着漆盘翩然而至:“陛下,您要的八宝葫芦鸭。”
金黄油亮的鸭子腹中鼓胀,我刀尖一划——哗啦啦滚出十几本账册,页角还粘着鸭油。
户部尚书瘫软在地时,谢允正慢条斯理拆鸭骨架:“火候刚好,骨酥肉烂。”
我蘸着甜面酱啃鸭腿,含糊道:“爱卿这贪污数目,比鸭骨头还碎啊。”
退朝后我追着谢允到冰窖:“你早知道账册藏在鸭肚子里?”
他撬开块冰砖,将梅子酿埋进去:“陛下可知,葫芦鸭要腌足十二时辰才入味?”
我愣神的功夫,他突然俯身逼近:“就像某些秘密,需得等蛇出洞——”
冰窖深处传来异响,谢允眼神骤冷,反手将我推进空酒缸。我扒着缸沿偷看,只见他袖中寒光一闪,薄如蝉翼的刀片已抵住来者咽喉。
“谢大人好身手。”黑衣人哑着嗓子笑,“主上让我问您,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雪夜?”
谢允刀锋下压:“回去告诉你主子——”
他侧头看向酒缸,月光漏进冰缝,恰好照亮我乱糟糟的发冠:“我如今,只忠于陛下的灶台。”
谢允的刀锋在黑衣人颈间压出血线,冰窖顶部的霜花簌簌坠落。我缩在酒缸里,冻得牙齿打颤,却瞥见黑衣人袖中寒光一闪——
“小心暗器!”我抓起缸底的腌梅子砸过去。
黑衣人手腕一偏,三枚银针“叮叮叮”钉入冰墙。谢允趁机旋身,刀片划过对方腰带,玉佩应声而裂。
“主上会后悔养了你这条狗!”黑衣人啐了口血沫,纵身撞破冰窗遁走。
谢允甩了甩刀尖血珠,转身将我拎出酒缸:“陛下砸暗器的准头,倒是适合扔骰子。”
“朕这是天赋异禀!”我搓着冻僵的手去捡玉佩碎片,却见内侧刻着熟悉的“谢”字纹样。
谢允突然攥住我手腕:“陛下的手,不想要了?”
我这才发现碎片边缘淬着幽蓝毒液,正滋滋腐蚀冰面。他掏出帕子裹住碎片,帕角绣着歪扭的桂花——分明是我昨日擦过糖画的帕子。
“三年前腊月初七,”他忽然开口,呼出的白雾模糊了眉眼,“我奉命杀户部尚书。”
我盯着他小臂的疤痕: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发现他贪污的银两,全换成了给幼子续命的人参。”他轻笑一声,眼底结了层冰,“那孩子死时,攥着块糖渍账本。”
回寝殿的路上,我踩着积雪闷声问:“所以你才帮朕查案?”
“臣只是不想糟蹋食材。”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油纸包,“比如这包毒鹿肉——”
我吓得后退半步,却见他咬了口肉干:“用蜂蜜腌过,当零嘴正好。”
当夜我缩在被窝里翻来覆去,忽然听见梁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
“谢允?”我摸出枕头下的玉如意。
黑影飘然落地,带着梅子酒的甜香:“陛下寝殿的守备,比御膳房的腌菜缸还不如。”
他甩来件银丝软甲,我手忙脚乱接住,触手冰凉如水:“这什么?”
“防毒甲。”他倚在窗边剥松子,“明日春祭大典,有人要在祭品里做手脚。“
我捏着软甲嘀咕: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?”
月光漏过他指间的松子壳,在地上投出细碎光影:“因为三年前,臣往先帝的祭酒里掺过黄连。”
更漏声遥遥传来时,他突然问:“陛下怕死吗?”
我团着被子坐起来:“怕,但更怕死前没吃够樱桃毕罗。”
他低笑出声,惊飞檐下栖雀:“那臣得把毕罗方子刻在软甲内衬里。”
春祭大典当日,我顶着十斤重的凤冠,盯着供桌上油光发亮的烤乳猪咽口水。礼部尚书正念着冗长的祭文,谢允突然从帷幔后闪出,往我掌心塞了块芝麻糖。
“含着,别咬出声。”他指尖划过我袖中的银丝软甲,“祭酒有问题,别碰。”
我咂着糖点头,余光瞥见户部新上任的侍郎端着酒樽走近。金樽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琥珀色,谢允袖袍一振,三粒花生米精准打翻酒盏。
“陛下恕罪!”侍郎跪地发抖。
我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:“爱卿连酒都端不稳,不如去御膳房削萝卜。”
祭坛下忽然传来骚动。一队舞姬赤足跃上高台,水袖翻飞间,为首的蒙面女子突然甩出银链,直冲我面门而来。
谢允抬脚勾起供盘,八宝鸭堪堪挡住银链。鸭腹中藏的糯米喷了舞姬满脸,她气急败坏扯下面纱——竟是户部尚书私逃的小妾!
“昏君!还我夫君命来!”她尖叫着扑来。
我侧身躲到谢允背后,顺手抄起供果砸她:“大姐!你夫君贪污的银子够买十个你!”
谢允反手扼住她咽喉时,我正蹲在香炉后啃桃子。他无奈叹气:“陛下,刺客当前,能否严肃些?”
“朕在补充体力!“我抹了抹嘴,把桃核弹进刺客发髻,“再说你不是一招制敌了嘛。”
回宫路上,谢允突然将我拽进竹林。他掀开我袖口,银丝软甲上赫然沾着点桃汁:“陛下可知,这软甲见血即化毒?”
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:“那你现在……是在帮朕更衣?”
他耳尖倏地泛红,甩开我袖子疾走:“臣去查桃子的供货源。”
我小跑着追喊:“顺便带串糖葫芦!”
深夜,我被窸窣声惊醒。
谢允倚在窗边抛玩山楂果,脚边躺着个捆成粽子的果农:“有人往贡桃里注了毒汁。”
我裹着被子凑近细看,桃蒂处果然有针孔:“这手段,跟三年前毒死先帝的枇杷膏一样?”
他指尖一颤,山楂滚落床榻:“陛下如何得知?”
“猜的。“我拾起山楂咬了口,“你每次提到先帝,切菜声都比剁骨头响。”
月光漏过他紧抿的唇角,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。
“那毒枇杷膏……“他忽然轻笑,“是臣亲手调的。”
谢允话音未落,窗外忽地掠过一道黑影。他反手掷出山楂核,檐角传来闷哼声,半块桂花糕“啪嗒”掉在窗台上。
我捏着糕饼冷笑:“你们暗卫传递消息,都用这么馋人的方式?”
“陛下不如尝尝?“他指尖挑开糕皮,露出夹层的密信,“砒霜拌蜂蜜,滋味独特。”
密信上的朱砂字被烛火一烤,显出“春桃宴“三字。我舔了舔黏糊的指尖:“明日太后办的赏花宴?”
“是鸿门宴。“谢允将毒桃碾成泥,混进糯米粉里揉成团,“三年前先帝尝的枇杷膏,就是从太后宫里送出的。”
我盯着他沾满桃汁的手:“你当时为什么接这脏活?”
“因为——“他忽然捏起我的手腕,将毒桃团子按进我掌心,“臣饿极了的时候,连观音土都吃过。”
次日春桃宴,太后亲手递来盏桃花酿。我假意咳嗽,酒液“不小心”泼在银丝软甲上,布料瞬间泛起青烟。
满座惊呼声中,谢允端着冰镇荔枝露登场:“陛下风热咳嗽,臣特意加了黄连。”
太后指尖掐进掌心:“谢大人倒是贴心。”
“不及太后慈爱。“他舀起一勺喂到我唇边,“毕竟这荔枝,是从毒桃树上摘的。”
宴席散后,我蹲在桃树下挖蚂蚁洞:“你说太后为什么总想毒死我?”
谢允倚树削桃核,刀刃游走间雕出只小狐狸:“陛下挡了某些人垂帘听政的路。“
“比如她那个只会斗蛐蛐的侄子?“我戳了戳狐狸鼻子,“那直接毒死我不就完了?”
“因为——”他忽然将我拽进树影里,“臣把陛下每日的吃食,都换成了以毒攻毒的配方。”
我被他的话震惊到了,他顺势塞来颗梅子糖:“陛下现在流的汗,能毒死一池锦鲤。”
“你怎么不早说!“我蹦起来抖袖子,“难怪小顺子最近撸猫总打喷嚏!”
是夜,我硬闯谢允的厢房,却撞见他在屏风后更衣。烛光勾勒出脊背交错的旧疤,最长的那道从肩胛贯到腰际,像条狰狞的蜈蚣。
“看够了?”他披衣转身,手中还攥着染血的绷带。
我举起油纸包打破沉默:“那什么……糖炒栗子吃不吃?”
他叹着气把我按在药炉前:“陛下可知,软甲内衬绣了百毒谱?”
“朕以为是菜谱!“我扯开衣领翻找,“这花椒图案什么意思?驱虫?”
他突然用银针挑破我指尖,血珠滴进药汤泛起金纹:“意思是,陛下现在百毒不侵了。”
我盯着沸腾的药罐嘀咕:“那朕还能尝出樱桃毕罗的甜味吗?”
更漏声穿过庭院时,他忽然低笑:“臣在陛下常喝的杏仁茶里,掺了黄连。”
我猛地跳起:“怪不得每次喝完都神清气爽!”
“错了。“他掀开药炉盖,热气模糊了眉眼,“那是臣每日四更天起来熬的解毒汤。”
太后送来的那盆“金玉满堂“芍药开始掉花瓣时,我正蹲在御书房地上拼碎瓷片。谢允拎着食盒进来,一脚踩中我刚粘好的青花碗底,“咔嚓”一声脆响。
“朕拼了三个时辰!“我捏着半片牡丹纹瓷片哀嚎。
他面不改色地搁下食盒:“臣带了蟹黄汤包,陛下是继续玩拼图,还是用膳?”
我扑向食盒的瞬间,瓷片在袍摆下“咯吱”乱响。谢允慢悠悠掀开笼盖,热气裹着鲜香直冲脑门。我咬破薄皮吸汤汁,含糊问:“太后是不是又往我宫里塞眼线了?”
“陛下英明。“他指尖敲了敲瓷碟边沿,“今早的扫地宫女,袖里藏了包砒霜。”
汤汁呛进气管,我咳得惊天动地。谢允顺手递来盏梨汤,碗底沉着片雕成兔子的雪梨:“臣换成山楂粉了,味道如何?”
我咂了咂嘴:“酸得能腌黄瓜……等等,你换了毒药?”
“砒霜多无趣。”他抽出帕子擦我嘴角,“臣添了巴豆,够她跑三天茅房。”
窗外忽然传来蛐蛐叫声,忽远忽近。谢允眼神一凛,夹起个汤包甩向梁柱。汤包面皮在半空绽开,滚出个黄豆大的蜡丸。蛐蛐声戛然而止。
“太后侄子的手笔。“他捏碎蜡丸,露出张血书,“约陛下明日斗蛐蛐,赌注是江北盐税。”
我盯着血书上歪扭的字迹:“这字丑得跟朕批的奏折似的。”
“陛下批‘已阅’时画的乌龟,比他强些。”
次日蛐蛐馆,太后侄子赵显抱着鎏金罐耀武扬威:“陛下敢赌吗?输了可得叫我声舅舅!”
我跷着腿嗑瓜子:“要是你的‘常胜将军’输了呢?”
“盐税归您,我再吃三斤黄连!”
谢允忽然拎着个竹筒进来,筒里传出闷闷的振翅声。他附耳低语:“臣昨夜去乱葬岗捉的,喂了半罐辣椒粉。”
开局不过三息,赵显的蛐蛐被追得满场乱窜,最后竟跳进茶碗自尽。我拍桌狂笑:“快!给赵公子煮黄连鸡汤!”
回宫路上,我戳了戳谢允袖中的竹筒:“这蛐蛐真是坟地捉的?”
“御膳房后面菜园子逮的。”他嘴角微翘,“喂的是陛下昨儿剩的麻辣兔头渣。”
月色初上时,我在御花园撞见赵显抱着马桶哀嚎。他见到我,颤巍巍竖起中指:“昏君……”
“诶,舅舅。”我笑眯眯递上油纸包,“黄连不够的话,这儿还有巴豆糕。”
赵显抱着马桶昏死过去那夜,我在御膳房檐下支了烤架,就着炭火翻烤黄连糕。谢允拎着坛梅子酒坐下时,火星子“噼啪“炸开,溅上他袖口金线绣的饕餮纹。
“陛下这手艺,够开间药铺了。”他屈指弹飞炭灰,袖中滑出卷泛黄的盐税账本。
我抢过账本往烤架下塞:“正好当柴烧……等等,这墨迹怎么遇热变色?”
羊皮纸在火光中渐渐浮现朱砂标记,江北十二城的官盐流向竟全指向太后母族。谢允用铁钳翻动炭块:“陛下可知,盐商最爱在腌菜缸里藏银票?”
“就像你爱往绿豆糕里塞密信?”我戳了戳他腰间鼓囊的荷包,“这里头装的不是松子糖吧?”
他忽然擒住我手腕,荷包口一抖,滚出颗雕成骷髅头的桃核:“陛下若再乱摸——”
“就罚朕吃黄连宴?”我挣开手,顺势往他怀里塞了块烤焦的黄连糕,“见者有份。”
更漏敲过三响时,禁军统领急报:江北盐仓失火。我踹醒打盹的小顺子:“传旨!朕要亲自赈灾!”
谢允系披风的动作一顿:“陛下可知江北现在乱成粥锅?”
“所以得往粥里撒把盐。”我摸出他荷包里的桃核,“顺便会会那位‘腌菜缸太守’。
车马行至江北那日,漫天飞雪里飘来阵阵酱香。我掀开车帘,见城门口堆着上百口腌菜缸,须发皆白的老太守正指挥衙役往缸上贴封条。
“微臣接驾来迟……”他颤巍巍要跪,被我一把架住。
“甭跪了,带朕看看你的宝贝咸菜。”我随手掀开缸盖,浓烈的霉味呛得人倒退三步。
谢允突然抽出匕首扎进菜缸,刀刃挑出张泡烂的银票:“张大人腌的不是酸菜,是白银吧?”
太守瞬间面如死灰,我凑近细看,每片白菜帮子都裹着银票,辣椒堆里还埋着几颗东珠。
“好一招白玉藏金!“我拍着缸沿直乐,“比朕在御膳房偷藏话本子高明多了。”
谢允甩了甩匕首上的酱汁:“陛下若喜欢,臣可以把奏折塞进佛跳墙里。”
当夜太守府设宴,八宝鸭刚上桌,谢允突然打翻我的碗碟。瓷片裂处泛起青紫,他冷笑:“砒霜拌鱼露,张大人好厨艺。”
太守摔杯为号,数十黑衣人破窗而入。我抄起汤勺敲晕最近的那个:“你们江北人待客,怎么比朕还野?”
混战中,谢允将我推进腌菜缸。我扒着缸沿看他剑挑八方,突然想起什么,抓起泡椒往黑衣人眼里扔。
“陛下!”他旋身替我挡下冷箭,“您当这是在腌泡菜?”
我扯开他衣襟查看伤口,却见软甲上金纹流转——箭头上淬的毒,竟被百毒谱吸成了墨色。
“早说这玩意儿能当砚台用!“我蘸着毒液在他中衣上写了个“蠢”字,“回去给朕默写百遍!”
雪停时,太守被捆成粽子押进地牢。我蹲在灶台前熬姜汤,谢允忽然从背后环住我:“陛下可知,软甲要沾心头血才能显字?”
姜汤“咕嘟“冒泡,我舀起一勺吹气:“那朕现在捅你一刀?”
他低笑着握住我执勺的手:“臣教陛下更简单的法子。”
温热的唇覆上来时,姜汤洒了满地。远处传来盐仓救火的号子声,我揪着他染血的衣领想:江北的雪,怎么是桂花味的?
回京那日,谢允的马车里多了罐江北的雪水。我扒着青瓷坛口嗅了嗅,冲帘外骑马的人喊:“这雪水腌咸菜够用十年!”
他头也不回地甩来包松子糖:“是给陛下煮醒酒汤的。”
我含着糖缩回软垫,袖中突然滚出个绣着桂花的香囊。金线锁边的夹层里,藏了片发黄的纸笺——竟是三年前户部尚书死前写的血书。
“谢允!“我掀帘探身,“这香囊什么时候……”
疾风卷着雪粒子灌进喉咙,呛得我猛咳。他策马贴近车窗,用披风兜头罩住我:“陛下偷翻臣的行李?”
“这算聘礼!“我攥着香囊缩成团,“江北雪地里你亲朕那回……”
“驾!” 他突然扬鞭,惊得马儿狂奔。我在车厢里滚作一团,脑门磕到雪水罐时才听见他带笑的尾音:“臣记性不好,陛下多提醒几次。”
入夜时分,小顺子哭丧着脸来报:“陛下,御膳房遭贼了!”
我拎着啃了一半的酱肘子冲过去,只见谢允立在凌乱的灶台前,手中菜刀钉着张字条:
“三更天,城隍庙,独来。”
“这字丑得跟赵显有一拼。“我凑近细看,“但朕的樱桃毕罗配方怎么也偷?”
谢允拔下菜刀,刀刃映出他冷峻的眉眼:“偷配方是假,要臣的命是真。”
我往他腰间塞了把金瓜子:“雇凶的钱朕出,记得留活口。”
他系紧暗器囊的手一顿:“陛下当这是买菜砍价?”
“买凶杀人也是生意嘛。“我踮脚往他领口别了颗夜明珠,“亮堂点,省得你走错坟头。”
三更天的城隍庙阴风阵阵,我蹲在供桌下啃芝麻饼,碎屑簌簌落在判官脚背上。黑衣人破窗而入时,谢允正往香炉里撒孜然粉。
“谢大人好雅兴。” 黑衣人剑指他咽喉,“主上问,江北的雪可凉快?”
谢允慢悠悠转动烤鸡:“比不得太后宫里的冰窖凉。”
刀光乍起的瞬间,我掀翻供桌泼出热油。黑衣人脚底打滑,剑锋堪堪削断谢允半缕发丝。他反手掷出烤鸡,鸡腹中藏的软筋散粉末糊了刺客满脸。
“这招叫叫花鸡擒贼。“我举着烛台跳出来,“菜谱换你主子的名字?”
刺客咬破毒囊前,谢允的银筷已卡住他牙关:“陛下,劳驾递块腐乳。”
我颠颠儿捧来陶罐,他挖了勺霉豆腐塞进刺客嘴里:“尝尝,正宗的江北风味。”
黑衣人被呛得涕泪横流:“杀了我……唔!”
“别糟蹋粮食。“我蹲在他跟前晃了晃香囊,“认识这绣样吗?太后跟前李嬷嬷的手艺。”
谢允忽然割开刺客衣襟,胸膛上赫然纹着饕餮吞日图——与那日蛐蛐馆血书上的印记一模一样。
“纹身师傅手艺不错。”我戳了戳狰狞的兽首,“就是位置没选好,挡着心口扎针的地儿了。”
谢允的银针在烛火上烤得通红:“臣教陛下认个穴位,这儿扎下去,能让人笑上三天三夜……”
刺客突然抽搐着大笑:“哈哈哈你们……哈哈哈来不及了!”
我看着他笑出眼泪的扭曲表情,突然想起什么,狂奔回宫掀开雪水罐——本该澄澈的水面,正咕嘟咕嘟冒着绿泡。
雪水罐里的绿泡炸开时,谢允正拎着刺客后领踏进殿门。我抄起玉如意猛敲铜盆:“传太医!护驾!晚膳加道蘑菇汤!”
“陛下这是要毒死自己?”谢允夺过铜盆扣在罐口,绿雾“滋啦”灼穿盆底。他撕下袍角浸了醋,将我口鼻裹得严严实实:“跟紧臣,踩我影子走。”
密道机关在龙床第三块砖下,我边跑边扯他腰带:“你什么时候挖的地道?”
“先帝啃烧鹅噎死那晚。”他推开暗门,寒气扑面而来——整间冰窖堆满瓶罐,墙上密密麻麻贴着毒草图谱。
我哈着白气戳了戳玻璃瓶里的蜈蚣:“你兼职养蛊?”
“是陛下三年来吃剩的点心渣。”他点燃壁炉,从最底层的冰棺抽出卷轴,“百毒谱第三百二十页,雪水配金线蕈,见血封喉。”
卷轴铺开的刹那,我瞥见冰棺里躺着个女子,面容与我七分相似。谢允突然遮住我眼睛:“别看。”
“是你娘?”我扒开他指缝,“还是我娘?”
“是先帝最宠爱的厨娘。”他指尖抚过冰棺边缘,“也是调出致命枇杷膏的人。”
炉火噼啪爆响,我忽然想起那日他说“臣喂过观音土”。冰棺女子的裙摆上,还沾着已经发黑的馍渣。
子时更响,密道传来凌乱脚步声。谢允将我塞进冰棺,棺盖合拢前塞给我把银勺:“含着,别让毒气入脑。”
太后尖利的笑声刺破冰窖:“好一出君臣情深!谢大人当年毒杀先帝时,可没这般心软。”
我透过冰棺缝隙,看见谢允背在身后的手正滴血绘图——竟是用血在冰面画百毒谱阵。
“微臣只是把您给的枇杷膏,多添了勺蜂蜜。”他指尖血珠坠地成梅,“就像您今日在雪水里加的料。”
太后挥杖击碎冰架,毒草倾泻如瀑。谢允旋身引燃火折子,烈焰顺着冰面血图窜成八卦阵:“陛下,含紧勺子!”
冰棺轰然炸裂,我含着银勺滚进谢允怀中。他胸口插着半截冰锥,却将软甲裹在我身上:“百毒谱要这么用……”
掌心相贴的瞬间,软甲金纹游走如蛇,将满地毒雾吸成墨色。太后在火中尖叫:“你和你娘一样该死!”
我扯下谢允染血的衣带,蘸着毒墨在冰墙疾书——正是那日他教我的糖画字。冰面映出太后惊恐的脸:“先帝遗诏在此!”
火光吞没伪造的“遗诏”时,禁军破门而入。我举着银勺指向太后:“给哀家……不是,给这老妖婆喂三斤黄连糕!”
天光微亮时,谢允躺在药池里泡血水。我蹲在池边给他喂姜汤:“冰棺里那位,是你用枇杷膏毒杀的吧?”
他唇色惨白,眼底却浮起笑意:“她是唯一肯分我半块馍的人。”
“那你还毒她?”
“她求的。”他握住我舀汤的手,“她说,被做成人彘不如痛快死。”
池面血雾蒸腾,我忽然扒开他衣襟。心口旧疤被冰锥撕开,露出的皮肉上竟纹着饕餮衔珠图——与那日刺客的纹身一模一样。
“先帝给暗卫纹的标记。”他仰头咽下姜汤,“珠子本该是黑色,我偷换了朱砂。”
我蘸着血在他心口补全饕餮的眼睛:“现在它像叼着糖葫芦。”
宫檐积雪坠落时,小顺子尖叫着冲进来:“陛下!太后在牢里……在牢里……”
我与谢允对视一眼,异口同声:“又偷吃毒膳了?”
“她把夜明珠吞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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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太子抓周那日,满殿文武眼睁睁看着金尊玉贵的小人儿,从玉玺与宝剑之间精准扒拉住一柄锅铲。谢允扶额叹气时,我得意地往他腰间塞了块芝麻糖:“随我,有眼光!”
史官抖着胡子记录:“太子周岁宴,执庖厨之器,喜笑颜开。”
我拎起儿子后颈:“听娘亲的,明天就封你当御膳房总管!”
谢允默默把《治国策》藏进糖罐:“陛下,臣申请教太子雕豆腐。”
三更天偷翻辣酱坛子时,我被谢允当场擒获。他拎着半罐红油冷笑:“陛下可知,御书房的门槛下埋了十斤黄连?”
我抱坛子跳窗逃窜,他在月下追出三里地,最后用糖葫芦诱我投降。那晚我窝在他怀里抄《齐民要术》,他往我发间簪了朵萝卜雕的牡丹:“再犯,改抄《百毒谱》。”
太后吞夜明珠的旧事,如今成了宫人吓唬小宫女的段子:“再偷懒,小心珠子卡嗓子眼!”而赵显出狱后开了间黄连铺子,牌匾是我亲题的“苦尽甘来”——虽然他至今不肯给我打折。
史书最后一卷夹着张糖渍小笺,据说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权臣写的:
“景昭三年春,帝与相赌棋,输者食黄连糕。帝连输七局,怒而掀桌。相以糖画哄之,帝衔画而眠,口水浸透《农政全书》。”
如今我常抱着小太子逛御膳房,看他揪着谢允的袖子喊“爹爹要做糖狐狸”。檐下风铃叮当,恍惚还是那年春祭大典,我缩在腌菜缸里,看他剑挑星光的模样。
哦对了,那罐江北的雪水,后来被谢允酿成了梅子酒。
封坛那日,他蘸着酒液在我掌心写:
“白头如新,倾盖如故。”
我反手抹在他脸上:“说人话!”
他笑着咬开酒封:
“意思是,陛下偷吃零嘴的样子,臣能看一辈子。”
更新时间:2025-03-13 17:28:48